第四十章鲤城
暮霭沉沉,笼罩着三皇子府邸。
府邸之中,静谧被一声怒喝打破,只见三皇子府内,李亦文将茶盏摔得粉碎:“喻柏川竟要跟去,我们的计划……”
“慌什麽”三皇子执黑子落在棋盘天元,“他自个儿想要找死的,谁也拦不住”白玉棋子叩出清脆声响,“你说等他们到了那儿,看见满城的天花病人,还有命回来吗?”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墙上的《寒江独钓图》忽明忽暗,画中渔翁的斗笠悄然滑落半寸,露出藏在夹层里的鲤城布防图。
谢昭云接下圣旨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此事告知小姨,她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得让她安心。
徐飞燕见到谢昭云来找自己,本是开心的紧,但听完他的告辞之言,顿时花容失色,双手紧紧拉住谢昭云的胳膊,眼中满是担忧:“昭云,这鲤城如今洪水决堤,粮食匮乏,不知有多少凶险,你何苦要去凑这个热闹?”
“不论是凶是吉,百姓总是无辜的,天家无情,可我不愿将就”,谢昭云轻轻拍了拍徐飞燕的手,温声安抚道:“小姨别担心,此次出行带了太医和亲卫,且有丞相一同前往,不会有事的”
“况且,您和醉仙楼,可是我最大的依仗……”
三日後,天色微明,谢昭云和喻柏川乘上马车,向着鲤城进发,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
一路上,景象的巨大反差让他们心中五味杂陈。
皇城中,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店铺林立,处处是繁华热闹的景象,街边的楼阁雕梁画栋,行人衣着光鲜,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然而,一出皇城,进入地方城镇,景象便截然不同,道路变得狭窄而崎岖,房屋低矮破旧,多是用茅草和泥土搭建而成。
百姓们穿着粗布麻衣,面色憔悴,眼中满是疲惫与忧虑,田间地头,人们辛勤劳作,却只能收获微薄的粮食。
这里没有皇城中的喧嚣与繁华,有的只是宁静而又艰苦的生活,就如同谢昭云曾经待过的丰田村一般,人们以耕织为生,在这片土地上默默挣扎。
暮色四合,天际滚过几道闷雷,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要倾塌下来。
官道上的泥泞被雨水冲刷,马蹄踏过,溅起浑浊的水花。
林青勒马停驻,马车帘子被风卷起,谢昭云擡眼望向不远处的城墙,斑驳的青砖上爬满湿漉漉的苔痕,城门上“鲤城”二字早已褪色,只馀模糊的轮廓。
“殿下,到了”车窗旁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喻柏川策马上前,白鹤氅衣上沾染了泥点,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衬得他眉目愈发沉静。
他微微擡眸,目光掠过城墙,又落回谢昭云身上:“鲤城水患已有半月,县令早该接到朝廷文书,却迟迟未见其出城相迎”
谢昭云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看来这位县令,架子不小”
话音未落,城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只见几名衙役簇拥着一人快步走来,那人身着洗得发白的官袍,头戴一顶破旧的乌纱帽,身形圆溜,却面容憔悴,远远便躬身行礼,声音沙哑:“下官鲤城县令何贯,恭迎五殿下丶喻相!”
谢昭云跳下马车,鹿皮靴陷进泛着油光的泥淖里。
何贯连忙上前,双手作揖,腰弯得更低:“殿下与丞相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未能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他弯腰扶起县令,指腹触到对方掌心——没有握笔的茧,也没有持刀的痂,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妇人之手。
“何县令不必多礼,灾情紧急,朝廷派本殿与喻相前来赈灾,还望县令配合”
何贯连连点头,额角渗出细汗:“是丶是!殿下与丞相一路辛苦,下官已备好住处,虽简陋,却也能稍作歇息”
喻柏川眸光微动,淡淡道:“何县令客气了,灾情当前,能有一处遮风避雨之所便足矣”
何贯闻言,面上露出几分感激之色,连忙引着二人入城。
鲤城街道上积水未退,泥泞不堪,两侧房屋多有坍塌,残垣断壁间偶有灾民蜷缩,见官差经过,纷纷低头避让,眼神麻木。
谢昭云眉头微蹙,目光扫过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心中沉郁,喻柏川走在他身侧,低声道:“殿下,鲤城灾情比奏报所言更甚”
谢昭云微微颔首,未再多言。
何贯带他们穿过几条街巷,最终停在一座略显破败的宅院前。
谢昭云擡眼望去,但见三进小院墙皮斑驳,檐角蹲着的石兽缺了半只耳朵,倒真像是清贫之居。
“殿下恕罪,鲤城官署已被洪水冲毁大半,此处是下官临时寻的宅子,虽简陋,但胜在干燥,勉强可住”何贯小心翼翼地说道。
谢昭云摆手:“无妨”
进了院子,几名亲卫迅速散开,四下巡视。
何贯亲自引着二人入内,屋内陈设简单,却也算干净,案几上摆着一盏油灯,火光微弱,映得室内昏黄。
“殿下与丞相先歇息,下官去安排膳食”何贯拱手告退。
夜宴摆在後院,八仙桌腿垫着《鲤城志》,青瓷碗盛着发霉的陈米,何县令举箸时袖口滑出半截补丁:“去年秋税减了三成,下官俸禄都换了赈灾粮……”
一餐结束,何贯把自己治理鲤城的苦说了个七七八八,见谢昭云并未做评判,何贯只能尴尬笑笑,恭敬告退,将空间留给他们一行人。
待他离开,谢昭云才缓缓站起,指节轻叩额角:“相爷,这位何县令,你怎麽看?”
喻柏川拂袖起身,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淡淡道:“官袍陈旧,却浆洗得极干净,言辞谦卑,眼神却无惶恐,鲤城灾情如此严重,他却能迅速寻到一处尚算完好的宅子……”
谢昭云轻笑:“有意思”
喻柏川擡眸:“殿下觉得他在演戏?”
谢昭云摇头:“未必是演戏,但至少,他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真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