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行字,瞬间驱散了谢昭云残存的睡意,他眉头紧紧锁起,盯着那“纳妃”二字,一股混杂着荒谬与警惕的情绪涌上心头。
老皇帝?纳妃?他捏着信纸边缘的指节微微泛白,心底忍不住暗啐:都快入土的年纪了,还折腾这些!这不是祸害人是什麽?
然而,无语归无语,他深知此事绝不简单,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皇帝突然纳妃,其中必有蹊跷,恐怕是某些势力运作的结果,或者……本身就是一场针对朝局的阴谋。
他心烦意乱地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林青已在一旁手脚麻利地帮他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并递上干净的衣袍更换。
林青一边整理,一边低声禀报道:“殿下,昨夜您未归驿站,属下……见喻相似乎也在庭中等了良久,後来才独自离开”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谢昭云动作一顿,心头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喻柏川……一直在等他?昨夜凉亭那番情景还历历在目,自己却一夜未归,连个口信都没留下。
他抿了抿唇,一股难以言喻的丶类似“负心汉”般的愧疚感悄然滋生。
但眼下京中之事颇为紧急,他重重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对林青道:“备马,即刻出发,让人去给相爷带个口信……”他略一沉吟,“就说‘皇城见’”
“是,属下明白”林青抱拳领命,动作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准备马匹。
谢昭云掀开营帐厚重的帘子,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帐外,萧烬正叼着个硬邦邦的粗粮馍馍,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慵懒地伸着懒腰,显然也是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了。
“吵到师父了?”谢昭云带着歉意道,萧烬摆摆手,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懒散的扫过他手上紧捏的信纸:“大清早,风风火火的,出什麽事了?”
谢昭云将京中老皇帝突然纳妃的消息简要说明。
萧烬听完,神色也凝重了几分,点点头:“嗯,是有点邪门,行,我跟你一起回皇城”
谢昭云闻言有些惊讶:“师父,您此番前来鲤城,没有什麽任务要做吗?”
萧烬闻言,屈起食指,“咚”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敲在谢昭云光洁的额头上,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来干嘛的”
他放下手中的馍馍,忽然正了正神色,双手抱拳,对着谢昭云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下属礼,声音低沉而清晰:“萧烬,率无间狱之衆,效忠小殿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谢昭云惊得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一步托住萧烬抱拳的手:“师父使不得使不得”他脸上满是慌乱和不自在,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萧烬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绷不住严肃的脸,不禁“噗嗤”一声失笑出来,方才那点凝重的气氛顿时消散。
“傻小子……”萧烬笑着摇摇头,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间狱,以後就是你的刀了”
这时,林青已备好马车过来了,谢昭云压下心头的感动,连忙给两人介绍:“师父,这是我的亲卫统领林青,林青,这位是我师父,萧烬”
林青立刻恭敬行礼:“见过萧前辈!”萧烬点点头,目光扫过林青,带着审视,但也算认可。
不再多言,谢昭云三人动身出发,而从皇城带来的其他人会随喻柏川归京,车轮滚动,马蹄踏碎晨露,朝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驿馆别院内。
喻柏川几乎也是一夜未眠,天色大亮後,他再次来到院中,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院门的方向,期待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等来的只有奉命去打探消息的燕七,和他带回的一句口信——“皇城见”。
只有这三个字,再无其他。
喻柏川静静站着,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驱不散那份孤寂。
他深邃的眼眸中,最後一丝光亮似乎也黯淡了下去,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丶从容的微笑,却只觉苦涩漫溢。
果然……是不愿见他了麽?厌恶他昨夜的唐突与冒犯?
昨夜凉亭中那短暂的温存与悸动,此刻回想起来,竟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只馀下冰冷的现实。
他低低地叹息一声,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得压弯了他的脊背。
“燕七”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收拾一下,我们也准备回京吧”
“遵命”燕七应道,敏锐地察觉到自家主子的情绪异常低落,却不敢多言。
喻柏川独自在院中踱步,目光落在廊下小几上,那里放着两条孩子们编织的手绳:一条是谢昭云常戴的,由红绳编织,简洁利落;另一条则是他自己的,由深色的丝线缠绕而成。
他走过去,轻轻拿起那两条手绳,指尖摩挲着上面细微的纹路,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
他走到院角那株枝叶繁茂丶香气馥郁的桂花树下,蹲下身,泥土湿润松软。
他沉默地用枯枝在树根旁挖了一个小小的坑,然後,他将那两条象征着不同主人的手绳,并排着,珍重地放入了坑中,又亲手将泥土一点点覆盖上去。
他低着头,看着那被填平的小小土堆,仿佛埋葬了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好歹……”他对着那小小的土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唇边努力牵起一个无比勉强的丶近乎虚幻的笑容,“要留下些快乐的记忆吧”
清风拂过,桂花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雨,掩盖了那新翻泥土的痕迹,也掩盖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浓得化不开的落寞与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