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毒药或是甘霖
永和宫的夜色,粘网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片琉璃瓦丶每一根朱漆廊柱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宫殿深处,只有几盏摇曳的宫灯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茍延残喘,将那些繁复的雕花窗棂投射成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望伏在暗处的怪兽,无声地觊觎着内殿的沉眠。
蜜金兽炉蹲路在宽大宫床的不远处,炉腹内暗红的炭火,微弱地舔舐着其上承托的香灰。
一缕奇异的甜香,丝丝缕缕,倔强地从昂贵的龙涎香那沉郁厚重的气息里挣脱出来,袅袅升腾,弥数在寝殿温热的空气中。
这香气若有似无,带着一丝隐秘的丶不合时宜的靡艳,悄无声息地钻入肺腑。
宽大的宫床上,老皇帝裹在明黄的锦被里,呼吸沉重而绵长,带着一种被彻底麻痹的均匀。
那张曾经威震天下的脸庞,如今松驰地堆叠着岁月的沟数,在迷药的作用下,是现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无知无觉,如雷的鼾声在寂静的殿宇里回荡,对外界的一切,他已浑然沉入深渊。
纱帐之外,拓跋岚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她褪去华丽的宫装,露出一身紧束的夜行衣,勾勒出矫健而玲珑的身段。
脸上那副温婉柔顺的神情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如同暗夜中磨砺的刀刃。
殿内值夜的宫女倚靠在远处的柱下,头一点一点,区然陷入困倦的浅眠。
拓跋岚目光如电,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确认无误後,身形如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轻灵地滑向寝殿深处。
那里,一扇看似与墙璧融为一体的角门,是她早区摸清的秘径。
指尖在门框一处不起眼的雕花凹陷处极快地按动了几下,动作熟稔得如同呼吸。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弹响,在鼾声与风声的掩护下几不可闻。
暗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浓重得如同实质的里暗扑面而来。
拓跋岚没有丝毫犹豫,身影一闪,便如一滴墨汁融入了砚台深处,彻底消失在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殿内,兽炉中的那缕甜香,似乎微微摇曳了一下,随即又被龙涎香的沉厚彻底吞没,老皇帝的鼾声依旧。
月色晦暗,云层低垂。
拓跋岚如同真正的幽灵,在巍峨宫阙的阴影里穿梭。
她对宫禁的布防丶巡夜金吾卫的路线与间隙了如指掌,身形飘忽,落地无声,每一次停顿都精准地卡在视觉的死角。
高耸的宫墙在她眼中如同平地,几个起落,便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宫墙之外。
夜风拂过空旷的街巷,带着凉意,拓跋岚没有丝毫停留,身影如电,朝着城东那座同样森严却弥漫着不同气息的府邸疾驰而去——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的书房,烛火通明,却莫名透着一股阴冷。
谢申煜并未如往常般端坐书案之後,而是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孤峭而压抑。
“吱呀——”一声轻响,书房侧门被无声推开,一道黑影闪入,随即单膝跪地。
“殿下”拓跋岚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却依旧带着惯常的冷静。
谢申煜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俊美却略显阴鸷的侧脸,他的目光落在拓跋岚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
“如何?”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拓跋岚垂首,将今日养心殿内谢昭云与皇帝的对话,以及谢昭云那冰冷沉默的反应,清晰而简洁地复述了一遍。
她刻意隐去了自己内心的波动,只做最客观的禀报。
“……五殿下反应冷淡,对‘贤妃替身’之说,似有抵触,甚至……厌恶,皇帝陛下,则愈发沉溺其中”,拓跋岚最後总结道。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烛火跳动,在谢申煜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拓跋岚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传来的刺痛感清晰而持久,时间仿佛被元限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如同铅块。
上首久久未传来任何指示,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自已压抑的心跳在耳中鼓噪,这异样的沉默让她心头那根始终紧绷的弦猛地一颤,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悄然滋生。
她忍不住,极轻微地丶几乎是本能地擡起了眼睫,视线谨慎地向上望去,试图捕提一丝主君的意图。
这一望,却让她心头猛地一悸。
只见谢申煜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牢牢地丶近乎贪婪地锁在她易容後的那张脸上!那眼神……竟与养心殿中老皇帝看着“贤妃”时的痴迷,有着惊人的相似!幽深丶专注,带着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和追忆的狂热。
拓跋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冰冷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擡起手,伸向自己的耳後,想要撕下这张让她成为别人影子的面皮。
“别动!”
谢申煜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急促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