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昏暗的房间里没开灯,段嘉述蹲在阳台上点燃了几张纸丢进了花盆里,直到火舌吞噬干净那几页纸,他撑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指尖夹着一枚戒指,微微有些出神,他拿起简尚留在他这里的香烟,含了一根在嘴里。
简尚听完云啸的话,手指拂开额前的头发,眼睛不知道是被凉风吹的还是自然红的,声音涩然隐隐带着崩溃:“……啸叔,他很干净的,你们怎麽能把他也拉下去……”
“小尚,他不坠落,你们永远不是一个世界。”
简弘时的发家史并不光彩,他若是老老实实地在官场上,便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简尚从小身边的人,虎口处和食指两侧都是被磨出的枪茧,幼年的他有一次偷偷地躲在简弘时的书房柜子里,因为他想玩电脑,可是家庭教师每天都会给他规定时间,那一次他无意撞见他爸在处理人,家里的仆人被遣出去。
柜子有一条缝隙,简尚看见一个人狼狈地跪在他爸面前,简弘时啧一声,感叹说嘴太严,盘问他还真问不出个东西,说罢就伸手朝着一旁的玻璃花瓶而去。
简弘时书房窗台上有好几个玻璃瓶,其中有两个是简尚去花园摘的绣球和玫瑰,摆得不伦不类的,所以房里始终有淡淡的花香,简弘时特意绕开那两个花瓶,擡手将旁边花瓶里的几支花扔在地上,水也倒了出去,然後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男子的头砸去。
见血了。
简尚惊吓得突发哮喘,在医院住了整整一周。
简弘时为了哄简尚,给他买了一大堆玩具。
简尚躺在病床上与简弘时对视,抱着一只玩具熊,病殃殃地道:“爸爸,你以後不要再打人好不好,很疼的。”
简弘时原本要抚摸简尚的手升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阳光明亮照射进来,光里的简尚稚嫩美好,他叹了口气又轻轻地抚了上去,笑着说:“好,爸爸听小尚的话,以後不发脾气了。”
後来简弘时从未把那些事带到家里。
年幼的简尚天真地以为他爸真的改了,不再把酒瓶往人头上砸。
再大一些他就慢慢懂了,简弘时只是不把这种事再让他看见了而已。
简尚小时候也很聪明的,学东西很快,那个时候他爸身边的下属说以後他一定是个优秀的继承人,简尚听说之後,就坐不住了,家庭教师经常满别墅地找他,他宁愿爬在树上坐着,也不愿意看书,底下佣人围了一圈哄他下来,说肯定不让他再看书,再大一些,他便跟着赵扬瞎玩,对学习丝毫不上心。
他就成了人人口中那个简家的小草包。
简弘时摇摇头没办法,倒也没强迫他做什麽。
随着时间流逝,简弘时在简尚心中暴戾恣睢形象淡去,几乎只留下慈父的那一部分。
可那段记忆已经虽然过去很久了,但简尚有时候记性好,还是会想起他爸焦虑地将颤抖的他抱出来的场景。
段嘉述很好看,可是简尚的身份,他见过太多更好看的,最吸引他的不是外貌,而是当初段嘉述身上那股明亮清透的气质。
他曾经看到一句话,人总会被心中向往的品质吸引,他想要成为的是段嘉述,可他这辈子都是简弘时的儿子。
简尚身边的世界乱糟糟的,虚僞和欲望交杂,权势和背叛纠缠,虽然简弘时极力给他创造一个单纯的世界,可谁又能真的活在真空里,他们把简尚当狼群里的绵羊养,那时候坚持信仰,崇尚正义和法律的段嘉述对他有致命的诱惑力。
他有一份简尚根本不忍心破坏的正直善良,段嘉述是简尚从小见过最干净的人。
段嘉述那个时候不喜欢他,简尚虽然混着满肚子委屈丶困惑和愤怒,可他真的没想过对段嘉述做什麽,反而更加坚定地认为段嘉述的与衆不同,觉得他视自己为敌,只是为了捍卫尊严和意志。
所以简尚在得知他受自己父亲胁迫的时候,他觉得很对不起他,他觉得是父亲打断了段嘉述的骨头。
其实简弘时明确表示不喜欢段嘉述,从某种意义上他们根本就是两类人。
简弘时蔑视一切规则,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权势越高,越迷了自己眼睛,手下的人得了他的庇护,狂妄得无以复加,以至于已无法再遮掩一些脏事,顺藤摸瓜,葬送了仕途甚至下半辈子的自由。
而段嘉述不一样,他厌恶简弘时。
他当初提出段嘉述给他当情人只是气话,他没想到段嘉述真的答应了。
其实简尚比段嘉述更愤怒他的堕落,可他也想看段嘉述究竟能为他做到什麽地步,人性就是这般扭曲和别扭。
简尚一个人呆了很久。
直到陈敬给他送饭进来,他带来一个消息说,裴兴命保住了,只不过双腿重新站起来的几率很小。
简尚低头,紧绷的身体却骤然放松了一些,喃喃道:“……真是便宜他了。”
陈敬蹙了蹙眉:“简尚,你怎麽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简尚勉强笑笑:“我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