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回到府里时,庄锦程已是新帝册封的丞相,他把名字从”庄程“改成”庄锦程,说往後一路都是前程似锦。府邸被重新修缮得富丽堂皇,可她总觉得冷,冷得像皇宫石洞里的寒风。她每天坐在药圃里哭,喊着要母亲,曾经对她还算温和的庄锦程,像是变了个人。
“不许哭!”他摔碎了她手里母亲留下的药杵,眼神冰冷如霜,“楚慈已经死了,你再哭,就给她陪葬去!”
从那天起,庄锦程对她愈发严厉冷漠,将她锁在院子里,不许她再碰任何草药。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对她也渐渐怠慢。只有楚易寒,总在深夜悄悄溜进她的院子。他会带来热乎乎的糕点,会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会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陪到天亮。
“阿寒,我怕。”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宫里的火光总在梦里烧得她心慌。
小楚易寒就把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声音还有些稚嫩:“有我在,不怕。”
她知道楚易寒怕打雷。有次雷雨夜,他缩在房间角落发抖,她学着他的样子,走过去轻轻抱住他:“阿寒不怕,我陪着你。”他身体一僵,随後紧紧回抱住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时的楚易寒,是她丧母之痛中唯一的光,是她在冰冷相府里唯一的温暖。
可这温暖没能持续太久。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庄锦程不知为何突然大发雷霆,指着楚易寒怒斥:“你这个晦气的东西,留你在府里只会阻碍我的前程!给我滚出去!”
家丁将楚易寒拖出府门时,他还回头望着她的方向,眼神里满是不舍。她疯了一样想冲出去,却被家丁拦住。那天下午下起了大雨,她趁人不备,冒着雨跑出府门,沿着街道一遍遍地喊“阿寒”,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可她找遍了所有他们常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被庄锦程抓回府,锁在了房间里。门被锁死的那一刻,她趴在门板上哭到失声,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最後一点温暖。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相府里沉默地活着。直到半年後,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走进了她的院子。他眉眼间有种熟悉的温柔,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复杂的疼惜。她後来才知道,这是母亲留在药王谷的儿子,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
“忘了吧。”兄长坐在她对面,声音很轻,“忘了那些痛苦的事,才能好好活下去。”
她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侍女庄玉拿着银针走进来。那是她最後一段清晰的记忆——庄玉的手很稳,银针刺入xue位时有些疼,兄长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意识模糊的最後一刻,她仿佛听到兄长在说:“对不起,这是为了你好。”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庄茉柔缓缓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洒在床榻上,楚易寒正坐在床边,掌心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眼神里满是担忧。她看着他的脸,那些童年的画面与眼前的人重叠——那个漂亮的异域少年,那个在雷雨夜抱着她的小护卫,那个被赶走时回头望她的身影,原来一直都是他。
“阿寒……”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眼泪却先一步滑落。
楚易寒立刻握紧她的手,指尖有些发凉:“怎麽了?又头疼了?”
她摇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想起母亲的温柔,想起宫廷的火海,想起他的陪伴,想起那场大雨里的分离,想起被封印前的最後一眼。
楚易寒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缩,他看着庄茉柔含泪的眼睛,看着她眼中清晰的自己,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久到以为永远不会到来。
月光穿过窗棂,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银辉。药王谷的夜很静,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那些跨越了岁月丶终于重逢的记忆,在寂静中轻轻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