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定方真心地笑:“那伯父嘱托你一件事。”
关月颔首:“您说。”
“若是日後,阿祈和他兄长真到了……那时我大约已经不在了。伯父求你,去劝劝他,不必非得守在端州,让他去你那儿领个差使。你们曾定过亲的,若你夫婿有什麽不高兴,你同谢侯爷说一说,去东境也好。那孩子有将才,我作父亲的该为他谋划一二。”
见关月不语,褚定方自嘲般笑笑:“你若为难——”
“不为难。”关月定声道,“若真有那一天,我和云深都不会袖手旁观。兄长从前待我很好,小将军数次于我们夫妻有恩。纵然抛开这些不谈,只论少时的情谊,我也不会置身事外。”
她一字一顿道:“请您放心。”
褚定方释然地笑,仿佛心头的重压终于卸去:“好姑娘,多谢你了。”
“我还指望您日後教小舒习武呢。”关月道,“等战事平定,我就将他丢过来。”
褚定方哼了声:“你惯会算计我。”
他望着自己从小心疼又喜欢的姑娘,遗憾与欣慰绕在一起,令人不知究竟该作何想:“伯父喝过你的喜酒,盼着你日後心意顺遂。若有朝一日我有幸再见你父亲,好报个平安令他宽心。”
记得当初自家孩子第一次小心翼翼试探他的心意时,尽管褚定方十分喜欢友人家里这个好看又机灵的姑娘,但他其实并不想应下。
一则好友并不希望女儿入将门,心里早有了属意的女婿;二则这丫头没心没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是只将他那傻儿子当玩伴,没有半点旁的意思,他有为父之私,不想孩子娶一个对他没男女情分的姑娘回来。
如今这些都不必再提了。
沧州的消息传回来的那天,褚策祈与父亲在一起,痛心和惋惜过後,便知道有些事再不能提了。
褚定方那晚没等到他来用饭,後来听家里小厮说,小将军在院子角的桃花树下坐了一夜。第二日他们照常巡营练兵,褚定方瞧不出什麽异样,也不想多问,只在心里叹了句造化弄人。
後来他试探着想给儿子定亲,都被一句不轻不重的“日後再说”顶了回去。直到在云京时侯府的请帖递过来,他重提此事,才得到一声无波无澜的“听凭父亲安排”。
“有什麽委屈要同伯父说。”褚定方压下思绪,温声道,“当不成儿媳妇也是我半个闺女,他若真因过去的旧事心有不快,那也算不得什麽正人君子。”
他哼了声,接着道:“不过那孩子我见过的,清平和子渊教得很好。但我就是向着自家姑娘说话,看女婿哪有顺眼的?”
关月笑笑,起身向他辞行,再三嘱咐他要保重身体。沧州还有很多事等她,惠州来的信也不知积了几封,她婉拒了姜闻溪因天色已晚留她过夜的好意,踏上回程,昼夜不停。
腊月廿八,各处都已经喜气洋洋,走到哪儿都是红彤彤一片映着白雪。
关望舒的个头窜了不少,已经是和小夥伴玩闹时能靠气势压人一头的模样了。关月发觉他有些并无恶意但的的确确是在欺负人的行径,将他拉回家打了一顿手板,罚抄半本书,还在书房关了大半个月禁闭。
关望舒深刻反省,努力卖乖,终于在过年前成功踏出帅府的大门。
他在街上疯过一圈回来,手里零零碎碎提了许多东西,进门就坐在桌子前分成好几份,堆成好几座小山包。他把留给自己的收好,其他的分别揣在怀里给别人送过去,到最後一座小山时,他非要将关月拉过去,说这些要送给小姑父,让小姑先收着。
已经长高很多的少年又从里面扒拉出一个挂坠,非说是保平安用的,要关月写信的时候塞进信封。关月虽然觉得自家孩子被人忽悠了,但还是依着他,将略有些重量的坠子塞进家书里,关望舒还巴巴凑上来在最後补了一句自己一定会好好读书。
傅清平看着笑了笑,又在尾巴上嘱咐了几句保重身体按时喝药之类的话。信封便装着一张被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和一个貌似白玉实则是石头的坠子啓程了。
腊月廿九,在即将阖家团圆的除夕,一则讣文通传四方,其中悲情不多,只馀豪情凌云,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文采斐然。
是姜闻溪写的。
那天兄弟两还是没有归家,各自投身在战火中。但南星替关月送信回来,告诉她端州在年节的喜庆中挂上了白。
关月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她找出了褚定方讨要多次父亲都没舍得给的好酒,放纵自己喝了一碗,将馀下的尽数敬天洒地。
当天夜里,沧州帅府也挂上了惹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