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他们停下休息,向弘和付衡挨着坐在篝火边上。关月和南星说话,馀光一直瞥向他们。
大多是付衡在说,得到一声嗯或哦的回复。
知道他是谁,还是忍不住发脾气。这种感觉对付衡来说其实很新奇,是他从前没有体会过,以後可能也不会有的经历。
这才叫作“朋友”。
一个明明不生气了却不低头,一个巴巴地追着哄。关月本来想劝两句,後来发现他们两个似乎乐在其中,于是将嗓子眼的话生生咽回去。
关月明显心不在焉。
向弘在某些事上不够敏感。
付衡却已经开口问了:“阿姐,我们走这麽慢,不会耽误吗?”
关月闻言笑笑:“你这麽聪明,不知道为什麽吗?”
“为了出师之名。”付衡思忖片刻,“要等他们先动,届时呈对峙之势,才名正言顺。”
他皱着眉:“可是阿姐,四方兵马调动阵仗不小,有了这个把柄,侯府丶蒋尚书府丶云京帅府都会被盯上。一场纷乱过後,若是赢家,这些事做了也无妨;若是败者,左右是活不成,不如将一衆人的性命用以挟制,逼我们让步。”
向弘不想和他说话,但没忍住:“那怎麽办?”
“你放心,倒也没什麽大碍。”付衡说,“除了那几个心腹,旁人只是想提前为自己谋条出路,并不会真的为怀王或——”
他话说到一半,对上向弘的眼神,生生转个弯说:“并不会真的为我那几个兄长效命,禁军统领与顾家是对头,站在怀王那边。侯府和尚书府还好,谢侯爷和蒋公子都不在,他们只需要闭门不出,若有手段自然平安。反而是褚老帅和温将军,他们恐怕是要刑部走一遭了。”
向弘嘁了声:“罪名呢?”
付衡擡手敲他脑袋:“你傻了?我们这样无诏而动,浩浩荡荡地往云京走,就是罪名了。”
“麻烦。”向弘心烦道,“你家事儿真多。”
付衡点点头:“我也觉得。”
他顿了下,伸手扯向弘的衣角:“不生气了?”
向弘一把扯回来,转头还他一声“哼”。
付衡:“……”
行吧,脾气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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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只有刑部的人守着帅府紧闭的门,第二日夜里禁军到了,本该暗沉的夜色灯火通明,火把在人手中飘摇明灭。
褚定方难得没有悔棋。
最後一个子落下,他败局已定,望着棋盘叹了声气:“走吧。”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那头还是倾盆大雨,转过弯就是雨幕细如织了。黑云被风雨催着缓缓移动,将树枝压弯,卷落一地残花败叶。
温怡听锦书说完,轻轻点了下头:“知道了。”
而後她站起身,撑伞走进雨幕。
锦书在她身後问:“夫人,去哪儿?”
“换衣裳。”
刑部在前,禁军在後,整齐地立在侯府门前,刀锋在夜幕里成了最後一抹亮色。
谢知予和陆文茵身前是护卫,但侯府这位所谓长子的事人尽皆知,对着他实在不必过分客气。
林照不在,为首的是个生面孔:“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究竟是谁为难谁呢?”温怡上前来,一一行过礼,“雨有些大,我换身衣裳来迟了,招待不周。”
她素日里喜欢明亮的颜色,谢剑南故去後也只是换成素雅的颜色,很少一身白——除却裙角的一点雨渍。
对方对着温怡明显恭敬一些:“侯夫人来了,我等不为难女眷,只请谢大人同我们走一趟。”
温怡伸手拦住谢知予,笑吟吟道:“不行。”
那人站在两级台阶下,与她一般高,听闻此言亮出了明晃晃的刀锋。
温怡偏过头笑了,一步一步缓缓向下走。
刀锋正正好抵在喉间时,她终于停下,伸手握住刀背:“别发抖。”
那人挣开她,连连後退几步,眼睁睁看着猩红滴在白色的衣裙上。但他依然握着刀,刀锋直勾勾对着她,却在发抖。
“胜负未定,还是彼此留几分薄面。”
温怡眉眼很柔和,看不出凌厉:“侯府就在这里,你大可以带人围住。但想从我家拿人走,是万万不能的。”
他嘴还没有张开,又被温怡截过话:“先前大哥进过你刑部一回,当真没人管吗?”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在雨幕里分外清楚:“今日你若要拿人,我便要血溅当场。朝堂事我不大懂,但我这条命还有些分量,除却侯府,北境和国公府就能轻饶了你吗?输赢未定,他林照或许有人庇佑,可诸位寒窗苦读丶流血搏命,难道是为了给他陪葬的?况且即便赢了,还能将人都杀尽不成?我的外祖丶母亲丶兄长丶夫婿丶友人,但凡你们杀不尽,就自有偿命的时候”
温怡握住刀背,用力地朝向自己胸口:“若你真敢一刀捅下去,宣平侯府,随你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