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那时她心思不定,没留下什麽证据,即便有,东宫也不会由着她胡来,容她杀一个罪魁,已经是很宽待了。
关月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太子。东宫一向言出必行,当初既应下了,便是有把握保她全身而退。
只是如今群情激愤,东宫要如何回护呢?
关月垂下眼,或许她会被当作弃子,但至少大仇得报。
也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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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和谢旻允才出门没多久,庄婉已在院里来回转了几圈。
“不行。”庄婉上前拉着将蒋川华的衣袖,“我们也去。”
蒋川华安抚地拍拍她手背:“没有传召,我们进不了宫。”
“我知道。”庄婉擡头,水灵灵的眸子里透着坚定,“就去宫门口,等着她。温将军的伤多得是人挂心,不缺我一个,但小月如今没有人陪,我得去等她。”
方入秋的时节,一连几日不见晴是常事。黑沉沉的云压在天际,也重重压在人心头。
庄婉在宫门外等,无论如何也不肯回马车里。蒋川华拗不过她,只好将自己的披风也系在她肩上。
她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但紧闭的宫门始终没有动静。身後忽然有马车声,庄婉回身——她认得,那是宣平侯府的马车。
温怡下马车,怀里揣着个木雕盒子,回身去扶傅清平:“母亲当心。”
“娘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傅清平接过木盒子,“你一会儿去皇後娘娘那等着。”
温怡点点头,虽然从旧事中就可以窥见母亲当年的厉害,但还是难免担忧:“这些都是父亲当初留的,娘拿着去可合适吗?”
“你爹爹实在不愿再涉朝堂了。”傅清平说,“况他如今身无官位,去人跟前翻旧账着实不大妥当。”
她看见几步之遥的庄婉和蒋川华:“今日风大,快回去吧。”
庄婉行了礼:“我等等她。”
傅清平颔首,将庄婉的披风拢了拢:“别站在风口。”
顾容宫中的人已在宫门处候着,温怡随她去未央宫,傅清平却与她分道,向大殿的方向去了。
文奂正在殿外,傅清平同他见了礼:“文公公,烦请通禀。”
“郡主这是?”
“我有一些陈年的旧事,想与诸位大人好好分说,也请太子殿下做个见证。”傅清平笑道,“这金殿我年少时便登过一回,文公公不必用什麽不合礼数来堵我,若非要为难,便只说我是来陈冤告御状的,该领受的事後补上便是,左不过我家再搭条命进去,倒正合了许多人的心意。”
文奂赔着笑:“郡主说的哪里话。”
傅清平上一次来这里,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先帝尚在,只是身子有些不好,朝臣便默契地各为其主了。那一桩天下皆知的舞弊案,便是这个时候搅动了风云。
她那时十四岁。
大约还怀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当街接了求告无门的学生们字字泣血的陈情书。
国公府的门槛险些被踏破。
父亲气得将她关在屋里,但兄长却在天方蒙蒙亮时偷偷打开门,领她悄悄离府,去了宫中。
先帝目中的赞赏不言而喻。
他本就要清查舞弊一案,却未曾料想金殿陈冤的是国公府的女儿。先帝那时对满朝文武喟叹,国之傲骨,在女儿身。
傅清平并不怕他,擡起头一字一顿对座上帝王道:“学生们尚有傲骨,而一朝文武,既不如所谓难养之女子与小人,亦不如身无功名的莘莘学子。”
当晚父亲斥责她任性妄为,不顾阖府上下,所谓亲眷自是落井下石,出言讥讽。傅清平夜里跪在烛火明灭的祠堂,擡头就能望见声名显赫的先辈,始终觉得自己没有错。
第二日她得了郡主的名头。
忽而又成了国公府的好女儿。
文奂的声音将傅清平的思绪扯回来:“郡主,太子殿下有请。”
殿中人跪着大半,关月挺直背脊立在中央,瞧不出一丝软弱。耳畔时而有求东宫严惩的言语,倒像是不曾瞧见殿中多了个人似的。
傅清平上前行了礼:“诸位大人先请起,一会儿再跪不迟。”丶
她将木盒交给关月,打开时眼眸低垂,仿佛有万千思绪,许久才缓缓将里头的物件一个一个往外拿。
“承平二十年,科举舞弊案,臣女金殿陈情,这是事後学生所述无才无德之人,如今多是各府门生;承平二十三年,东南有洪灾,臣女兄长受命赈灾,途中银两却有大半不翼而飞,以致动乱,这是当年抚州知州的礼单;承平二十五年,国子监走水,却听闻有一学生惊慌逃离,去了朝上一位大人府上,当夜曝尸荒野,这是他托付给外子的家书;承平二十八年,孟将军身死战捷,十分蹊跷,南境军报却不慎烧毁,这是其中三封;承平三十年先帝驾崩,这是晋王府的来往书信。”
殿上极静。
“至于後来云京的瘟疫丶林尚书的变节丶北境的战事……”傅清平含着笑,“这里也有。今日若不能善终,咱们便一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