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哇,这位性子宽厚,咱们只管本分做事,安安稳稳熬到放出宫去,就是造化了。”
两个年轻的宫女你一言我一语,正聊得起兴,她们口中的“苏娘娘”一身劲装,从殿内走了出来。
两人急忙低头行礼,只闻得一阵清香拂过鼻尖,还没等她们回过神,那股香气已经随人一起消失了。
苏临来到御马监,取了匹马,率一队护卫径直出宫,两个时辰後,抵达宫外的翠微别苑。
翠微别苑是大亓皇室建在京城外的避暑行宫,依山傍水,峰峦叠翠。大亓历代皇帝性好奢靡,常携妃嫔臣工来这里避暑宴游。然而新帝自登基以来,勤政克己,鲜少出游,这处曾经盛极一时的皇家园林,便日渐寂寞下来。
那晚,魏出特准苏临出宫为苏氏一族操办後事,自那以後,苏临便得了可以任意进出宫的自由。
苏临将大把时间花在了御苑骑马上,纵马驰骋的时候,他仿佛才能摸到最真切的自由。
翠微别苑四周都是皇庄,再往外便是达官贵族们的田庄,春水解冻後,能看到佃农们在地里干活。
“北边战事吃紧,这阵子看下来,南下的流民比往年还少了些。”苏临骑在马上,眺望平坦辽阔的田野。
“一时的战火烧不到京城,这些年朝廷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流民自然少了。”荣鹤舒勒马停在苏临身旁。
“还记得五年前刚入京,这里还是一片荒山野地,转眼间,庄稼都收割好几回了。”
荣鹤舒侧目看向苏临,见他神情寂寥,笑道:“来,咱们再比一回。”
苏临收回心神,展颜道:“好,这回看谁先跑到山下。”说完,他轻夹马腹,策马飞奔而下。
早春的寒风在耳边呼啸吹过,两人保持着前後一马之距,尽情享受山间野趣。
远远地,翠微别苑出现在二人视野里。
“不对。”苏临凛然勒马。
荣鹤舒并驾赶上来,看着别苑外浩浩荡荡的舆驾:“是天子仪仗。”
在山脚辞别荣鹤舒,苏临回到别苑,果然有内监候在门口:“陛下有旨,请苏娘娘回阁沐浴更衣,酉时前往云水台赴宴。”
苏临刚入宫时,魏出的後宫还空无一人,到了永昌五年大选六宫,他已经幽居绛梅宫。所以这回是他第一次与魏出的妃嫔们见面。
他来到云水台时,已经开宴半个多时辰。
随天子舆驾来到翠微别苑的妃嫔有两掌之数,都是风姿绰约的妙龄女子。在最靠近天子的地方,端坐着一位俊秀的男子,正是简在帝心的贤妃苏清。
随着内侍通传的声音,苏临从小门走上云水台,向主位上的天子行礼後,退到席间。
偌大的云水台,并没有他的特定坐席。苏临“梅妃”的称号只是得于他住在绛梅宫,并未经过正式册封,因此许多宫人至今还会以不伦不类的“苏娘娘”代称他。
他找了个空蒲团,坐在两位陌生妃子之间。
这是场私宴,没有外臣列席,在场的嫔妃们轮番献艺,或抚琴清歌,或作画起舞,暗藏机锋地争相讨帝王欢心。
而帝王的面容掩在重重衣香鬓影之後,叫人看不清楚。
数道隐晦目光在苏临身上掠过,苏临只作不知道,专心欣赏歌舞。
太後忧心皇帝沉溺男风,特意从世家贵族中遴选出最优秀的女子充入後宫,这些女子无不才貌双绝,苏临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一场场歌舞看下去,不由暗生叹惋。
天子赏赐如流水般颁下,云水台上愈发暗流涌动。
宴饮过半,有内侍悄然来到苏临身後,附耳细语。
苏临望向主座之上,只看得到天子离席的背影。内侍道:“苏娘娘,跟奴才走吧。”
云水台上,更有可瞰整座别苑的摘星阁。
苏临跟着内侍走在登阁的回廊上,曲径回环处,苏清突兀地出现在他们前方。
“苏韬勾结胡虏,是我卖的路子。”双方擦肩而过之际,苏清低声道,“我只是提点他一句,没想到他就急不可耐地咬了鈎子。”
苏临脚步骤然停下,却没有回头。
苏清也不再往前走:“苏临,多年前,你为了家族背弃陛下,是为不忠不义;现如今,你坐视陛下处死苏氏一族,自己茍且偷生,是为不孝。不忠不义不孝,你做了什麽,老天在看。我若是你,只怕不敢登上这摘星阁。”
“苏娘娘……”苏清走後,带路的内侍不安地瞄着苏临脸色。
“你都听到了?”苏临问道。
内侍垂手道:“奴才记性不好,贤妃娘娘许是席间喝多了。”
苏临呵然一笑:“无妨,都听到了也好。我能茍活至今,区区摘星阁有何不敢去?”
魏出要在摘星阁见他,坐不住的人是苏清,而非孑然一身的苏临。
摘星阁中,苏临见到了身披素袍的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