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主家这一辈除了谢定夷姐弟外就只有虞静徽一个独子,当年明昭帝姬谢定仰已经与宋氏结了亲,而灵川虞氏如日中天,若是想要延续家族荣光,难道不会让虞静徽入宫吗?
或许……虞静徽本来是要和谢定夷订婚的,只是因为燕济和亲之事才没有成行,若是有这麽一个前提,那就能解释为什麽谢定夷会选一个和他样貌相似的人入宫了。
可就算是她思念故人,沈淙也不觉得她会在一个新人身上找影子,她的感情向来直来直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是见色起意她也能坦坦荡荡,更何况死者为大,若只是追忆便罢了,可要是真的将他纳入後宫,让他承了故人未尽的感情和恩宠,那对故人来说无异于是侮辱,谢定夷不是这样的人。
要麽,就是有人想用这个肖似帝卿的人试探谢定夷,要麽,就是谢定夷当真对宣德帝卿情深似海,已成执念,所以今日才会一反常态。
他希望是前者,可如果是後者……他能争得过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吗?
他潜意识里是不相信的,谢定夷不是个会回头的人,更何况她若是真的那般怀念这个人,又怎麽可能会把虞氏旧宅那般随意地交给户部?
脑子里的思绪杂乱地寻不到头,沈淙一心二用地听着沈济东拉西扯的话,时不时地应答两声。
他有点想见谢定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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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选後十日,两个人都没有见上,谢定夷没有召他,他也不知道该用什麽理由进宫,即便手中有她给自己的那块玉佩,但骑马的理由毕竟太过牵强,情好之际或许能用,可如今她身边有了那麽多新人……
原东宛旧国的那几个,或许只是权衡利弊,想要快点收拢那些世家,但那个晏停到底是个什麽章程,他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
晚饭过後,他派出去的人回来禀事,声音从屏风後传来,道:“晏氏所在的驿站热闹非凡,每日都有人慕名来看他的人,我带着找到的人去看了一眼,说是有几分相像。”
“虞氏的人,小的只找到一个姓范的妇人,曾经在宣德帝卿的院中待过三年,据她所说,皇帝陛下并不常来找帝卿,只是小的时候偶尔会顽皮翻院子,两个人更像是兄妹一样相处,至于婚约一事并未听说,帝卿和亲後她就调到了虞家府君身边,後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我也问了最近这一两年有没有人找过她问过帝卿的事情,她说没有。”
听到这话,沈淙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又在书房待了一会儿,沈淙才理好桌上的画卷回到寝屋,今日弄雨和赵麟都不在,是另一个仆从值夜,此刻正提着灯恭恭敬敬地站在房门口。
踏进屋,侍奉的仆从正要跟进来,却被他出言制止,道:“我自己来就行,出去吧。”
那仆从应是,退後两步关上了房门,沈淙绕过屋内那刺绣屏风,後面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
沈淙有些高兴,但还是控制着情绪屈膝行礼,道:“陛下万安。”
谢定夷敞着腿弓身坐在他床上,手肘支着膝盖,看起来兴致不高,好半晌都没叫他起来,他心里生出几分惴惴,擡头望了她一眼,又唤道:“陛下。”
谢定夷这才嗯了一声,问道:“手伤好点了吗?”
沈淙牵起一点唇角,道:“好多了。”
“那就好,”谢定夷望向他的眼里有一点探究,过了一会儿又沉声道:“你去查虞氏了。”
短短几个字的陈述,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无形的威赫却让沈淙一下子俯了身,道:“臣只是听说今年广选有位姓晏的选生……”
可她没打算听他的解释,淡淡地打断了他,说:“沈淙,你越界了。”
心口被一只冷硬的大手攥紧了,刚才因为见到她而生出的欣喜原本像火一样烧着他,可现在却因为这短短一句话中断在了胸腔里,有什麽东西从高处坠落,无声地碎了一地。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句话後面所代表的意义,尽量冷静道:“臣不敢,只是自那姓晏的选员入选之後,梁安未有两日便传言四起,说陛下是因为先宣德帝卿才择定晏氏入宫,是为追怀故人,可在晏氏入选之前,并无一人知晓其背景名姓,再加之先宣德帝卿故去多年,了解丶知晓其形貌的人也少之又少,今年选秀之人年龄最多不过二五,不可能知晓晏氏和帝卿的相似之处,是以臣才会怀疑这其中蹊跷,命人前去查探。”
谢定夷没有对他这一番说辞发表什麽意见,而是问:“只是这样?”
沈淙道:“只是这样。”
谢定夷道:“那为什麽范秋鸣会说你的人问及了我的事?”
沈淙一时失语,艰涩道:“臣……”
一个字如同掷入湖心的石头一样沉入湖底,再没声息,好在谢定夷也并没有逼迫他继续往下说,只是道:“你很聪明,静川,但我不喜欢这样。”
沈淙抿紧双唇,听她又道:“晏停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不要再插手,也不要去找虞氏的人。”
沈淙道:“……臣并不是想探知虞氏旧事,只是怕有人对陛下不利。”
“我说得不止是虞氏的事,还有我的事,”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多伤人,在沈淙擡头望向她的时候,她也默然和他对视,道:“晏停的事背後到底是谁现在还不知道,你若是留下痕迹,可能会有危险,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後面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沈淙,他还是维持着跪地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她,眼里第一次带着这麽明显的难过,但谢定夷并没有收回或是解释的打算,只是朝他垂了垂手,道:“过来。”
过来。
这两个字他到底听了多少次了?
可他现在一点都提不起朝她走过去的力气,沉默地跪在原地,擡起的眼眸又垂下去,一动不动地望着地面。
直到谢定夷不长不短地叹了口气,擡步朝他走过来,屈膝半蹲在他面前,说:“生气了?”
他捏紧掌心,压住心中翻涌的难过和失望,说:“臣不敢。”
谢定夷没说什麽,擡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想把我剖开,沈淙,我没法给你这个机会。”
……真是坦诚到让他无力反驳。可是她早就把他打开了,不是吗?她强硬地敲开了他的外壳,撇去他的羞耻和尊严,最後逼她用赤裸裸的本真面对她,可她自己却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非是谢定夷这个人。
她想要他的时候可以随手招来,不想要的时候也可以随手挥去,可当他想要伸出手时,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摒除在外。
除了那些史书工笔昭告天下的事,他又比别人多知道些什麽呢?他躺在谢定夷身边,却从来没有靠近过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