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濯说:“我。”
灼玉散漫地在妆镜前跽坐好:“阿兄自己说的哦,过后可别仗着替我绾同我索要报酬,我可不给。”
得了便宜还卖乖。
容濯讥诮地冷笑了一声,端坐在她身后,持起玳瑁梳为她梳,他手上的动作温柔耐心,但也守礼地不触碰她的后颈和耳侧肌肤。
但灼玉清楚,为妹妹梳这样的事在阿兄这已然是逾越礼节了。
她悄然打量铜镜中的阿兄,他神色专注,若不是她极熟悉他,定看不出他眉间似夹着淡淡忧虑。
除去担忧,她似乎还窥见了一缕不舍,都是难以察觉的情绪。
容濯对外表露的情绪一直很淡,若她能窥见半缕,那么他心里装着的定已不止是一丝半缕。
灼玉望着阿兄不觉出了神。
她印象中的他云淡风轻,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多心事?
出于关切,她看着阿兄的目光逐渐变得哀愁。
容濯抬起纤长睫羽,兄妹隔着铜镜对视,镜中的他定定看她。
她也定定地看着镜中的阿兄。
镜中的容濯眸色似乎变深了,他手握着的玳瑁梳传来的力度也重了几分,不似方才平稳。
好怪……
灼玉匆忙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那一面有邪祟般的铜镜。
她小题大做道:“疼,你是不是扯断我头丝了!好啊容濯,我说你怎么露出那样古怪的眼神,原是心虚了,得赔我百金!”
在她刻意的模糊下,容濯手很快再度平稳*:“阿蓁,我有要事需稍后快马加鞭赶回长安,你——”
灼玉异口同声:“我呢?”
容濯手上停住了,他敛着眸,在思忖究竟是要带她回长安,还是要放她回赵国。带她回长安,他们是亲兄妹的假象就会彻底撕破。
他舍不得。
那么放她回赵国呢?
即便放她回赵国,她也会知晓他的身世,但容濯了解她,也了解他自己,——只要不直面一切,留有自欺欺人的余地,他们会在往后的书信往来中不遗余力地修饰,避谈身世,继续营造他们是亲兄妹的假象。
容濯很清楚,他也好,妹妹也罢,虽相处时间不长,却出于各自的缘由,对这份兄妹情有着偏执。
想了稍许,容濯淡道:“其他人回赵,你回长安。”
灼玉等了半晌得到答案,眉眼盈了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三皇子得了惩罚,我们兄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阿兄还要跟太子殿下查薛党,我留在长安陪你吧,等你忙完了我们再一道回家!”
家。
她还是第一次以家称赵国。
虽做了许久的至亲,但这个字对他们而言却陌生又新奇。
此话一说出口,镜中对视的兄妹二人目光都落在对方是身上。
容濯目光不移。
镜中的女郎欣然谈论着家人,每说一句,他对兄妹情的不舍和某些难言的野心同时被她撑大一寸。
无能为力。
他盯着她,道:“阿蓁,兄长和夫婿,哪一个更像至亲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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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和阿兄那个更像家人?
那当然是阿兄。
多么荒唐的话呢,灼玉只当是容濯在随口说笑,没有理会。
随后容濯匆匆离开,给她留下了大半的卫兵,午后容铎剿匪归来,看她无恙才松口气:“走,回赵国。”
灼玉道:“阿兄要我回长安。”
容铎看她的目光顿时怪异:“你还敢叫他阿兄?”
灼玉不解反问:“我又没惹他不高兴?有什么不敢叫的。”
容铎神色越诡异:“当年皇后身边恶仆私自调换皇子,二弟——公子濯已是皇子濯,他没告诉你?”
皇子濯。
这三个字让灼玉恍惚,但有之前的铺垫,也不算太意外。
她回想昨夜阿兄的欲言又止,回想他破例为她绾的体贴——他定是在告诉她,他永远都是她的阿兄。
就算他们不是亲兄妹,幼时抱着她玩耍的人是容濯,长大后数次舍身救她的人也是他。“阿兄”不是个浮于表面的称谓,而是他此人。
可随即她又想起他今晨的那句话:阿兄和夫君,谁更像家人?还有昨夜在马车上,他与她额头相抵。
做着出兄妹的亲昵举止,却告诉她他永远是她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