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现在。
灼玉眉眼带着让人放松戒备的笑,唤道:“别来无恙啊阿兄,两年不见,阿兄在吴国过得可还好么?”
“还好,长公子因为你的缘故对我不错。”靳逐冷傲的眉眼稍温和,随即严肃一压,“义兄!”
这只小狐狸还是那么狡猾,总要在一堆寒暄里掺杂几句私心!
被现了,灼玉笑得乖觉。
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迅敛下不正经,说了阿姊的事。
“你是说,阿姊去和亲了?”靳逐闻言不敢置信,傲然头颅垂下,高大挺拔的身子痛苦紧绷。
和亲。
他们身为汉人怎能不清楚和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背井离乡,只身入大漠,意味着以一个尊贵的公主虚名成为王庭中待宰的肥羊。
更意味着生死难料。
“我不曾护好阿姊,我无能。”靳逐声音染上痛苦喑哑,狠捶身前的大树,捶得落叶簌簌。
灼玉亦不由哽咽。
容濯和旁人不曾和义兄一样共享阿姊的记忆,因而在他们跟前,灼玉尽管会诉说自己的难过和对阿姊的担忧,却还能勉强冷静。一和义兄见面,不免想起曾经三人在一块的日子,物是人非的感觉也越深刻。
阿姊抚养了她、教她跳舞有了一技之长,是她的另一个阿娘。
她如何不难过?
灼玉的心被一只大手揪紧了。
兄妹二人都沉浸在悲痛中没说话,灼玉看着脚下,觉义兄面前的地面上啪嗒落了一滴水。
她的脚边亦有一滴。
灼玉擦了擦湿润的眼尾,道:“阿兄,我们不能哭,别忘了阿姊的话,她不喜欢别人哭。”
她幼时刚到吴国,常因不安哭泣,起初阿姊纵容了她,可她哭泣不止,某日她还在哭,阿姊没给她递早饭,而是拿了个空碗接住她的眼泪。
灼玉泪眼朦胧,不解地看着阿姊,阿姊指着碗壁上沾着的泪,逗她:“饿了么?饮了吧。”
年幼的灼玉看着那可怜的几滴泪,扁扁嘴:“太少,不够……”
义兄在旁噗地笑出声:“哈哈哈!阿姊你这招对我有用,对她这个榆木头没用啊!”虽在调侃她,少年眼睛却不离开阿姊。阿姊冷乜了他一眼,瞪得义兄讪讪地移眼,而后她转身指着碗中的一点泪水:“看,即便你愿意用眼泪来止渴,可你都哭成这样了还只有这么些,所以小丫头,眼泪没用。”
小灼玉不信邪,躲在角落里继续哭,捧着碗接泪。
可她很努力地哭了好半天,眼泪都不能覆盖碗底,灼玉从此哭腻了,直到现在哭的次数不过十次。
灼玉擦泪振作,坚定地盯着前方,阿姊在匈奴受苦,她不能再让义兄有任何闪逝,趁机劝道:“阿兄,你也恨匈奴人对吧?与其留在吴国与众多门客争斗,不如我引荐你来长安,靠近朝廷,才会有更多话语权。只要你想,在皇太子身边做事也可以。”
这一次靳逐没有犹豫。
从前他总想凭借自己的才干闯出一番天地,因而这两三年灼玉曾用无数个理由劝他去赵国、去长安,他都不曾动容,只因容凌御下严厉,重弱肉强食,最能成全他的傲气。
可如此他才明白,他的傲气在现实面前不堪一提。
皇太子那边有灼玉牵线,倒是好办,剩下的便是说服容凌放人。过去一年容凌觉靳逐是个难得的将才,因而越器重,自不肯放人。
容顷帮着劝说,容凌冷笑道:“我竟不知,二弟胳膊肘早已外拐?”
容凌的门客嵇轩笑了,从中说和:“已有去意的人留不住,不妨做回顺水人情,以来可以成全二公子。二来灼玉翁主可是太子殿下最疼爱的妹妹,此份人情总比个有了去意的部将有用。再者,何况天子和皇太子都志在抵御匈奴,多一个将才便利于国朝。”
容凌就着嵇轩的话思忖了片刻,听到匈奴有须臾失神:“也罢,我们吴国总得出一个情种。”
靳逐顺利离开容凌麾下。
接下来便是将人引荐到皇太子麾下,尽管上次的不安和窘迫还未消散,可大事面前私事需得靠边,无论容濯对她是何态度,灼玉都不能躲,她硬着头皮去一趟太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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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玉的拜帖还未递到太子宫,缙云的身影先出现在了太子宫。
明面上,他是赵王派给女儿的精锐,实则早在赵国时,他已被容濯收为己用。说是为其办事,其实也不过是汇报翁主日常,皇太子又不会陷害翁主,与他的职责不相悖。
只是原本皇太子只每隔三日让他汇报翁主近况,但近日已改为每日一次,且要事无巨细。
缙云直觉自己正在触及某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皇家秘闻。
“回殿下,翁主今日巳时一刻起,吃了碗莲子粥,午后同吴国二公子顷去见了吴国长公子身边的门客,似乎是翁主的义兄,二人谈及翁主义姊,双双落泪。过后翁主与公子凌要人。”
容濯耐心听完,复又问:“你说,她与靳逐相对流泪?”
缙云点头,很快领略他的意思,将灼玉和靳逐兄妹一道哭泣时的场景、对话,动作都详细说出来。
烛火摇曳,容濯面容被时明时昧的光线映得似千面观音。
不必缙云描述,他也能想象到妹妹在靳逐跟前放下顾虑的那一幕。
容濯才猛然意识到,如今他和靳逐一样,都算是妹妹的义兄,甚至妹妹囿于君臣之别不敢对他展露的一面,却会对靳逐放心展露。
他们还有共同的牵绊。
容濯手扣紧了手里的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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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