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麽些年,为掩人耳目,二小姐程时玥的生辰,总往小报了一岁。
也只有这样,大小姐程时姝才能名正言顺,既为长女,又为嫡女。
这些年主母沈氏仗着父亲在朝为官,明里暗里压着侯爷,不允许他去逐州接母女两人,甚至连家书都不能写。
直到後来有一日,老伯爵忽然暴毙,伯爵府到了沈氏的嫡亲兄长手中。
那人是个吃喝嫖赌的浪荡子,从前老伯爵在时,尚可对他有所约束。
但伯爵西去之後,头七都还没过,他便醉酒後打死了人,进了牢狱。
主母沈氏为兄长四处奔走,伯爵府也散尽了家财,才免去他一死,却削了爵位,贬为了庶人。
从此伯爵府便一蹶不振。
也就是此时,侯爷做主,要将逐州的娘俩接了来京。
沈氏自是不愿,可当时被伯爵府之事弄得心力憔悴,又自知从此失了倚仗,只好忍下一口气,替夫君张罗起来。
此时肖氏也入府也有了些年头,仗着哥哥官约做越大,颇是受宠,侯爷时常一连几日歇在肖氏院中。
程亥想来,主母那时松口愿意接人过来,也是另有打算吧。
侯爷高兴侯夫人答应了此事,连夜修书给逐州那边,请妻舅亲自护送娘俩一趟,却不知为何,妻舅未曾护送。
在来的路上,娘俩遇到了流寇山匪,二小姐的母亲,死在了乱刀之下。
二小姐幸运捡了条命,由好心人顺路送来,可到底是从小父亲不在身侧,又失了娘亲,性子孤僻木讷,又倔又胆小。
程亥想,侯爷一开始应该也是心有愧疚的,他曾有意对二小姐格外照顾,可後来便不知为何,又突然冷淡了她。
加之府中嫡子尚小,女儿们又不止这一个,二小姐便逐渐地被推向了边缘。
他曾亲眼见过赵氏与侯爷恩爱,也劝过侯爷这孩子可怜,但侯爷听了,只是不说话。
可过了一阵子,侯爷却又托他私下照看这个女儿,不要叫沈氏知道。
他有时也摸不清侯爷的意思,既然心疼,为何不自己照看些个?
可他不过是一个家仆,只好照着主人的意思办,沈氏虚与委蛇,肖氏泼辣刁蛮,他只好尽量绕过这二位,偷偷地照拂一二。
比如次一些的炭火,他常叫信得过的下人给她送去。虽不是那上好的红罗,却至少能免她冬天受冻。沈氏便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麽,毕竟那炭烟尘重,时常将人熏得狼狈。
比如旧了的手炉,他会偷偷堆在杂物房。虽是沈氏房里淘汰下来的,却也顶用。只是颜色被熏黑,看起来寒碜些罢了。
比如他会告诉相熟的厨娘,若是二小姐的人过来厨房拿了什麽东西,不要上报给夫人。
……
程亥不是蠢人,他把侯爷心思摸得很透,才稳稳跟了他二十几年,从小厮做到如今的位置。
唯独在二小姐母女俩这件事上,他摸不懂侯爷的心思。
临走时,他深深看了一眼落寞的主君。
然後捧着那沉香木盒子,招来了府里的马夫,道:“随我去怀远坊一趟吧。”
*
沈氏坐在院中用着今年庄子里收上来的新茶,听下人将方才前厅的事一一禀告完,脸色阴沉得吓人。
侯爷发卖了个大丫鬟,正是她院里出去的新柳,原因是“不敬主”。
那可是平日里都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
把人打了卖了,跟直接打她的脸,又有什麽区别?!
沈氏一拂袖,烛台茶盏全部扫了地,砸得个叮咣响:“他今日抽的什麽风,想起护他这便宜女儿了?!”
宋嬷嬷忙安抚道:“主母,夫人,您千万莫要生气,奴婢听说侯爷今日心情不佳,新柳怕是撞在了气头上。也怪这死丫头倒霉,命不好。”
“他气头上?我还在气头上呢!”
侄子沈昭前些日在诗会中得了嘉安公主青睐,如今风头正盛,登科有望,她程时玥早不回晚不回,偏选在此时回侯府,她是刻意算好了时间的麽?
从前她费力撮合二人,自宴会之後,她沈杏春又那麽多回催着她回府看看,她都不当回事。
她摆明了是看不上昭儿,现如今又眼巴巴地来吃回头草?
呸,如今哪怕她身为县君,也没门!
这些日子以来,已陆续有想来打听昭儿婚事的门户,沈氏憋着一口气,定要替昭儿选个厉害岳丈,好叫侯爷再不敢小瞧了她沈家,也叫肖氏那嘚瑟的贱。人如今哭去吧!
因着对程时玥心中有怨,当小厮偷偷来报时,她特地在一边交代了新柳,先把人带到前厅去,让她多等上一两个时辰,再过来正式通传侯爷。
不是摆谱老不肯回府麽?不是一直看不上她侄儿麽?
如今回了侯府,她沈杏春就偏要叫新柳去让她忆起来,她曾经过的是什麽样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侯府她又岂能说来就来,说走便走!
沈氏原本料想丈夫至少在二姑娘这事上会与她一条心,谁知道他竟打了自己的脸,她越想越气,准备要起身去和丈夫哭诉两句,顺便看看新柳的事还能否转圜一二,程挚却先一步到了她的院子。
他的脸比沈氏更为阴沉,直接吓得她心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