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谁拿给你的?”
“送信人蒙面,我并不知是谁。但,今日是特地来问父亲,这信上所说,到底是真,还是假?”
程挚便心头一跳。
面前次女眼神并不咄咄逼人,甚至有两分温润,但她定定看着自己时,程挚一时竟有些怯,不敢看她的眼睛。
“信中说,七年前,父亲原本的确是派了人来接应我们的。可後来收到了一封信,父亲便突然临时变了卦,将接应娘亲与我的大批护院给召回了,是也不是?”程时玥问得平静,却也不算客气。
程挚没有说话。
“所以,这封信中究竟写了什麽,叫父亲竟要在明知逐丶云两州闹着流寇匪患的情况下,敢让我与娘亲自行前往京城?”
程挚动了动嘴角,依旧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程时玥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或许他在决定将护院全数召回的那一刻,她们二人的命,对他而言,便已是无所谓了。
“……你这样做,本就是想要我们死在路上,或者至少,你想让我们自生自灭,是也不是?”程时玥见他依旧不说话,声调突然提高了两分,“你说话!”
程挚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肩膀一耸,继而怒声道:“我好歹也是你父,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
人在被戳破真相的时候,常常会以怒火来进行防御。
程时玥猛然擡眼,直直望进程挚的心底,望得他忽而浑身一颤。
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见到了死去的赵乐平。
随後他听见她淡淡开口:“今日,我不仅敢这样和你说话,我还敢告诉你,肖全的贪案还未全然审结,你若不说实话,少不得回宫後,我会再与殿下说些什麽。”
像,太像,不论是眼睛的形状丶黑睫的纤长,还是那坚定的眼神,都太像。
“如上回一样,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也莫要怨我搬出殿下来说事,这本来就是你欠我娘与我的。”
女儿那柔却冷的声音传入耳内。
良久。
程挚终于咽下一口气,喃喃回忆道:“当年……你母亲已经带你动身来京,我也的确遣了不少护院去接,却恰好收到一封匿名书信……那信里,言她在逐州不守妇道丶与人茍合……”
程时玥脸色一变,她完全没有想到,父母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层天大的误会!
她声音几乎颤抖:“……所以呢?你便这样轻易地信了?”
“她……没有麽?”程挚看女儿的神色,迟疑道,“……我,是我太在乎她了,当年年轻气盛,我对她因爱生怖……”
“自然没有!娘亲携我住在舅家,何来茍合外男!?”程时玥声音带了颤,“所以,‘在乎’……便是你怀疑她的理由麽?她可是与你生儿育女的人!”
她突然恍然大悟,声音抖得更厉害,连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擅长推断的她,忍不住推测出了更多的实情:“所以,随後你便觉得她脏了,你不知要怎样再与她相见,你很後悔当初屡次催她来京,甚至你得知她死在途中时,还会感觉到如释重负!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我……我也是受人蒙蔽,那信里细节写得太过真实,我那时血气上涌——”
“受人蒙蔽?难道你没有嘴,不会来问我麽?难道你没有手,不会修书去逐州舅舅麽?哪怕你不信我,不信母亲,不信舅舅,你也可问问你曾经逐州县衙的同僚,甚至是偷偷派人打听都可以!你只要问一问,你便知道曾经的妻子有没有旁的男人!”
生平头一次,程时玥这样疯了一般的歇斯底里。
“这样的事……我怎麽问得出口?”
“所以,仅凭一句‘问不出口’,仅凭一封莫须有的信,你就直接定了她的罪?”程时玥愤然起身,凄厉地质问,“可怜我那母亲,她痴痴为你枯守十年,你呢?你却一边取妻纳妾,一边怀疑她的忠贞!”
“你把我们扔在逐州十年不曾问津,连她的忌日,连她的忌日你都不曾记得!”
“我记得!”程挚连眼珠子都红了,“我怎麽会不记得她,怎麽不会记得她的忌日!我只是不愿说,不愿承认,不愿承认!我以为她跟了别人!我——”
“她明知你已贵为侯爷,又已另明媒正娶,她再如何也只能为妾!她自知为了与你厮守,要抛下逐州那富足闲适的日子,甚至恐要寄在嫡妻篱下,受人磋磨,却依旧二话不说便收拾了行囊,要过来投奔你!”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七年里,父亲看向她的眼神总会那般复杂!
他怀疑娘亲不忠,于是他对娘亲有恨,便任由嫡母纵容下面的人欺辱她,但他却又不允许那些人将她折磨致死,因为他对娘亲,犹然剩下那麽一点扭曲的爱!
于是,为了这一点扭曲的爱,他一面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去宫中做女官,却也在她有了利用价值後开始惩治嫡母,以发泄对嫡母前些年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怨憎!
“我很好奇,这麽些年,你是如何做到这般的平衡与自如?你做这样的亏心事,是如何不怕阎王索命?”
“我……”
程时玥伸手一推,将程挚桌案上的书本全部掀翻在地:“你虚僞!恶心至极!枉读这些圣贤书!”
忽而,她的视线定格在地上散落的一张肖像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