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兰真微笑着看过来,“二哥要待皇後好呀,我福薄,但哥哥是很有福气的。”
傅润眸光闪烁,心下不安,闷声道:“嗯。你放心。他——”
兰真抓住床沿,手背上青筋毕现,嗬嗬地吸气,又咬牙说:“姚娘娘是太後害死的。我知道。我亲眼见她丶见她……二哥,你不会怪我吧?我……这麽多年,我心里有恨,什麽都不肯说。”
傅润起身,深深地望了一眼窗外茂密的落满雪籽的翠竹。
他觉得脚冷,再回头,兰真已经咽了气丶两颊是冰凉的泪。
*
十一月八日,甘肃行省长山岭卡子口。
带兵翻山过荒漠绕至後方,火烧敌营丶灭八万鞑靼人的赵恭之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过访此处。
这里是厉知同的右翼军临时搭建的主营地之一。
赵恭之掀开厚重的骆驼毡帘,见床上无人,奇怪道:
“你们参将呢?我迟了几天,人已经入殓了?用的什麽棺材?埋在哪里?”
他从小嘴巴就坏,心里藏着柔情,眼圈说红就红,刚要猛汉嘤嘤落泪,有一人在外头喊他:
“哥。”
赵恭之抹了抹脸,把眼泪逼回去,哽咽着抱了一下面生的少年,附耳蠕动嘴唇丶高喝道:
“真他娘的是你啊,臭小子!你娘的!”
诶不对,六弟的娘也是他的娘啊——啧。
来龙去脉大哥赵斐之在八月的家书中已附上简单说明,赵恭之当时读罢便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身首已经异处,好些天食之无味,此时已经没有什麽异常的反应了。
赵彗之淡淡地应声,“嗯,是我。”
他的嘴唇仍然略显苍白,但恢复了七成气力精神,昨日单手制服陆参将,军医见状啧啧称奇。
赵恭之:“对了,你这里可有谁能奔走回京报急信的?有个人,他有一封密信,非要现在就送回去让傅润知道!我说你等等呗,过两天彻底打退鞑靼,自有三千里加急报喜。他不肯。”
赵彗之醒来後便听不得“傅润”这个词,冷声道:
“什麽信?他……是谁?”
“他?哼,你傅哥哥安插在西北大营监视我们动向的暗卫,随我一同翻山,前日撞上撤退的狗国女王。那女王,好家夥,大冬天挥舞百十斤的纯金大弓丶以一敌千!他砍断了狗国女王的左臂,正面挨了两箭,有出气没进气了……你今後务必小心。战场真如坟场,瞬息万变。”
“嗯,我记下了。”
“下次来西北大营,带口棺材来。二哥我在张掖认识两个棺材铺的老板,手艺也很不错。”
“……嗯。多谢二哥提醒。”
兄弟两一个“狗嘴吐不出象牙”,一个受伤後“沉默是金”,交流完前线战况便无话可说。
赵彗之:“横竖我在这里养病,虽还不能杀敌,奔回京城易如反掌。信给我,我去送。”
“你?”赵恭之沉吟一番,到底怕耽误傅润的事,“好,路上当心别死了啊!带三匹好马!!”
*
[在狗国女王身边见着了疑似废太子瑛的男宠。]
[或通敌?来年请殿下当心。]
暗卫急于传递的密信里只有这麽一条重要消息。
傅润拿着信,粗略读了两遍,不敢置信傅瑛竟沦落到如此境地,趿拉着鞋子去借灯。
被卖做奴隶或还值得怜悯,七尺男儿,受此大辱竟不反击丶不敢自戕,真是可耻可恨。
他是不怕死的性格,做皇帝做久了又添任性和强势,哪里会“设身处地”为怕死的人开脱。
时已戌时二刻。
屋檐下晶莹的冰棱足有拐杖长,一根接一根,不时“啪嗒”坠地断作几截。
傅润今日分外疲惫,用过一碗银耳小米粥便回寝殿沐药浴,此时绞干头发预备就寝了。
他拿过玻璃灯仔细确认,翻到信背面,得知暗卫身负重伤丶勉强救回一条命,突然好奇这信是谁送回来的——方才是飞玄跳下来递与他,还不知是哪一个——
飞玄个波斯儿怎麽会认识送信人?
“飞玄。”傅润低低地喊了一声,将信放在脚边的火盆上烧了,边喝茶边等他出现问话。
一阵凉风吹乱了他裹着取暖的狐裘的绒毛。
傅润瞥见黑砖上的影子,并不在意,问:“飞玄,是谁把这信拿与你的?”
来人不说话,在塞外征战两月,极擅隐蔽,脚步声轻不可闻。
傅润挑眉,握着温热的茶碗回头,还未看清是谁,就被拦腰抱起来放到龙床上,“你——唔!”
干疏冷涩的雪的气息在口齿间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