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看不见身後的少年愈来愈灼热以致失控的视线,一怔,确实好面子——他总不能说他不喜欢女子丶大概只喜欢同彗之做那种淫乱的事——那样彗之便拿捏住他了,硬着头皮应声:
“嗯,这是很好的。毕竟孤说到底……是皇帝。你师父觉圆月正的药方颇有效,阿汗术昨日诊脉,说孤再调养半年,也是时候能有一个孩子了。孩子麽,男女都好,孤膝下冷清多年……”
他虽不擅长与幼儿打交道,但也有一颗做人父亲的心,希望自己是一位比文宗好得多的父亲。
孩子。
赵彗之:“陛下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麽?从宗室子弟里过继一个,接进宫抚养……不妥当?”
傅润万想不到赵彗之竟敢这麽想——至于他在太庙发誓——那是他身为皇帝本人的特权!
他有些犹豫,联想妹妹兰真分析男女心理的劝告,又怀疑赵彗之的用意,反问道:
“你觉着哪家的可以?孤的弟弟们的儿子……绝不行。他们将来即位了,必然追谥其生父为皇帝。”
一如宋仁宗与宋英宗;又如因子御极,追谥为皇帝的元睿宗丶元裕宗丶元顺宗丶元显宗。
他与弟弟们素来不和,岂能容忍百年之後“仇敌”与他共列太庙丶同享傅氏子孙的祭祀。
赵彗之没有回答。
傅润想了想,彗之不熟悉宗室情形,是以正要说出他以为合适的人选,手指碰到一片冰凉。
“什麽东西——?!”
是一只浅口无光的石杯。
傅润盯着它瞧,瞳孔湿漉漉的颤缩,闷头凭感觉抓住赵彗之冰凉的左手,慢吞吞与之十指交叉。
“你怎麽还留着这丶这淫杯?不是让你扔了它麽。
“什麽鲛人所制,有情人饮之,生热生情……嗤,江湖传说而已,你不会当真了罢?”
他脸热不已,又怕某人因他方才的话不高兴,说罢,忍着腰软不适披衣坐起来,亲了赵彗之一口。
只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色令智昏”表白心迹了。
他为之庆幸,眉眼惬意舒扬,却想不到赵彗之为何带石杯来找他,又为何抿着唇任他动手动脚。
*
江修夔正月因李党构陷被贬陇西,傅润七月初下旨调他回京,仍欲令他做太傅。
西北的战事暂缓,各地入秋税收的文书丶折子丶冤假案情又雪花般堆在案头。
待傅润抽空再议李季臣父子的罪名,已然是八月初,继而发生傅琊夭殁丶徐太後病重等事。
君子不信怪丶力丶乱丶神。
饶是如此说法,傅润不免一鼓作气再而衰,遂寄希望于江修夔官复原职後助他一臂之力。
不想李党几乎同时察觉,为救李相“倾巢出动”,朝廷丶地方皆有文臣想打江家的主意:
江修夔的孙子江德茂从前为他办事颇不留情,得罪了江苏的读书人,许多举子在苏州曾吃过衙差的棍棒叫喝,怀恨在心,这时聚集在杭州孔庙发文检举江德茂治家不严丶定罪过厉云云。
更有甚者,花大价钱托杭州名士杨柳春丶三文铜疙瘩撰写了多本五折的杂剧,借剧中青云直上丶趾高气扬的江万户一角讽刺江德茂曾对圣上有大不敬之语。百姓听了剧,议论纷纷。
俗话说得好:书生一支笔,吓杀老将军。
舆情如此,言官又屡屡从谏。
傅润刚立了个“孝悌”丶“伤心过度”的形象,可谓骑虎难下,下旨左迁江德茂至湖南郴州就任。
八月十六,京都西城门外折柳亭。
江修夔风尘仆仆下了马车,见到傅润,老泪纵横,拈须叹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