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难免有些憋屈:江书鸿的大逆不道之事,是在她与自己交换灵魂的时候做出来的,这等鬼神之事,他却无法告诉任何人知晓。因此明面上,她确实没犯什麽大错。
江书鸿已甘愿赴死,自然不惧更多人知道;萧景明却舍不得自己这条天子之命,只好处处藏着掖着。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江书鸿在此处占到了便宜。
再是憋闷不满,也只能暂退一步。萧景明犹不放心:“即使如此,究竟要朕把江家人放到哪里去?日後他们要如何过活?若是自己遭遇不测,难道也要归在朕头上?”
他心念一动,计上心头。
“这其中繁琐事项,还需细细商议,不如将军来亲自与朕详谈,”萧景明轻蔑地看了那传信之人一眼,“你还不够格。”
只要能让江书祺与他的军队分开,就多了许多可操作的馀地。
然而他能想到,别人怎麽会想不到?
“他不够格,那我呢?”江书鸿缓缓起身,双臂环于胸前,似笑非笑地盯着萧景明,“家兄向来很愿意听我的话呢,又事关我性命,想必愿意以我为准吧?”
传信那人反应也快:“那是自然,娘子可代将军做一切决定。”
“皇上,”两人直面相对,萧景明身後有一衆宫人仆从,外头还跟着许多侍卫;江书鸿身後空无一人,气势却不比他弱上分毫,“你我谈谈?”
眼前的女子眼底映着烛火,亮得让人心惊。分明好像还是进宫时的模样,眸子里却再没有对他的半分敬畏。
也罢,也罢。萧景明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古有胯下之辱丶卧薪尝胆,自己忍这一时算什麽?他迟早要取了他们的性命,早一些晚一些的区别罢了。
江书鸿的条件很简单:她与江家上下一并前往北疆,由皇帝派人护送,路上出现什麽差错一应由他负责。待到了江书祺的地盘,便就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萧景明自然不肯答应。放任一家人在江书祺的地盘团聚,无异于放虎归山。他如今师出无名,焉知过段时日又要如何呢?
“不可,”他不假思索就回绝,“朕可以留你们性命,却不能就此让你们团聚。”
眼下他需要的是时间,要拖足够久,去瓦解江书祺在北疆的势力。江书祺心系家人安危,才如此投鼠忌器,江家人不能放在他的地盘。
萧景明的顾虑在江书鸿的预料之内,于是她佯作不情不愿地退了一步,愿与家人同去东海三镇,在萧应婳的辖地生活。
当然,前提是萧应婳也要留在那里,继续执行她那道圣旨。与迫在眉睫的江书祺威胁相比起来,亲生女儿掌一些权柄,也就不算太难接受了。
这是折中的方案。
萧应婳对双方来说,都不算十足的盟友:她与江书鸿是挚友,也许愿意保她性命,却又与萧景明是父女,留着相同的血脉,即使在前些日子叛逆不懂事,也不至于帮外姓人染指他们萧家的江山。
至少萧景明是这样觉得的。
况且萧应婳在东南根基尚浅,不如北疆全在江书祺掌控,即使生出二心,也需要些时日,足够他拿下北疆,先解这最大忧患了。
看出江书鸿已是很不情愿的让步,这个结果对自己来说也还算能接受,萧景明终于点头应允。
“那便请皇上为我与家人备马车吧,”既然已达成合议,江书鸿自然不愿多留,“今日我们就要啓程。”
萧景明已忍了许多,也不至于在细枝末节上再做纠结,只绷着脸叫严禄平去安排了。
尽管极力抑制,如此熟悉他的江书鸿还是从他短短几个字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于是心头的畅快四溢开来,如同幼时吃下一块梅子蜜饯,甜味一丝丝在唇齿间蔓延。
江书鸿于是难得地把之後的事抛之脑後,暂且不去做更详细的安排布置,只醉心享受这一刻的滋味。
这一刻风的痕迹如此清晰,明明坐在马车里头,她却能听到风带来的御膳房的气味丶宫女们窃窃私语时的声响。
她知道自己在渐次经过哪些地方,每一处建筑她都曾用步辇或脚步丈量过。
马车终于碾过神武门的金砖,江书鸿这才发觉,原来自由是有声音的。
即使在入宫前待字闺中的日子,没有宫中那麽多的规矩和约束,她也从未有过这样浑身上下似有绳子在松绑的感受。
萧景明以为去往东南是两人的各退一步,殊不知萧应婳那里本就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在那处独属于她们两人的地界,她们有太多事情可做。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江书鸿拉开帘子,回首望去,一片皇宫独有的金顶红墙。这是她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去看皇宫,自永熙三年进宫起,她从未踏出这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
如今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她轻轻在心里说:“再会,皇宫。”
【作者有话说】
7。30凌晨就更当天那章,7。31晚上11点左右再更!我刚刚学会的上夹小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