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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沁兰（第1页）

第七章沁兰

“贤妃娘娘，是个温柔娴淑，善良美丽的人……”，春日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她华丽的衣裙上投下细碎光斑，阳光虽暖却暖不了骨缝里渗出的寒意。

许飞燕自幼命苦，被父母卖给了一户性情残暴的人家做婢女，这五年，她过得生不如死，每日里都要忍受着主人的打骂和欺凌，她本以为，她的人生就这样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度过了，直到那一天，许飞燕遇到了她的光。

那年许飞燕十七岁，跟着主家小姐去护国寺进香，檀香缭绕的佛堂里，她正踮脚擦拭供桌，忽的听门外传来娇叱：“晦气！当心沾了贱婢的晦气！”擡头便见鹅黄裙裾扫过门槛，小姐柳如眉就将茶盏砸在她额角，滚烫的茶水混着碎瓷片，在皮肉上犁出蜿蜒血痕。

“小贱婢挡着本小姐的路了！”柳如眉揪着她的发髻往丹墀下拖，青石台阶上苔藓湿滑，许飞燕重重摔在积水里，她正要起身下跪磕头，忽见一柄素银伞斜斜遮住天际，伞下飘来清冽梅香。

“光天化日之下，这种事如何做的”伞沿微擡，露出张芙蓉面，即使她此时黛眉微蹙，也美得不似人间物。

许飞燕怔怔望着那双含烟笼月的眸子，就见她收了伞，全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污泥，轻柔的把她搀扶起来。

柳如眉的笑声尖锐嘲讽：“哟，徐家妹妹也来管闲事了？这贱婢可是我爹从人牙子手里买的，打死了也只需赔三两银子”，许飞燕浑身发抖，却见那素银伞柄重重敲在青石板上，震得积水四溅。

“你在徐氏酒楼欠的酒钱，够我买你十个侍女”，徐沁兰声音清冷，柳如眉脸色骤变，许飞燕後来才知道，这位徐家大小姐为护她周全，以十倍的价钱从柳家赎下了她。

徐沁兰将她带回了徐家，此时许飞燕站在祠堂青砖上，看徐沁兰将卖身契投入火盆，跃动的火苗映得她眉眼如画，忽而转头笑道：“从今往後，你自由了”

许飞燕盯着炭盆里蜷曲的纸灰，想起今日被烫伤的额角还在渗血，眼泪突然砸在青砖缝里冒头的苔藓上，嚎啕不能自已。

徐沁兰一直陪在她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待到许飞燕的委屈全部发泄了个干净，她才哽咽着说道：“我……我哪也不想去，你对我这麽好，我愿意留下来给你做事，哪怕是一点小活儿我也愿意，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

许飞燕自此便留在了徐家，每日尽心竭力地学习操持酒楼的各项事务，徐沁兰见她如此勤勉，便时常亲自教导她读书识字丶礼仪规范。

徐沁兰的爹爹徐孟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见许飞燕身世可怜却坚韧不拔，且她姓许，自家姓徐，这简直是缘分，便动了恻隐之心决定收许飞燕为义女。

至此，许飞燕正式改名为徐飞燕，成为了徐家的一员，成为了徐沁兰的妹妹。

……

今年酒楼後院的海棠开得正好时，徐飞燕已能熟稔地端着茶盘跑上跑下，徐沁兰总爱倚在紫檀雕花榻上翻账本，金丝楠木窗棂透进的光晕里，她鬓边玉簪随翻页动作轻晃：“飞燕，这‘货殖列传’里说‘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你且记着……”

话音未落，大堂突然传来喧哗，徐飞燕探头望去，只见徐孟祥正毕恭毕敬的立于锦衣男子身後，那人腰间玉佩雕着苍龙纹，在日光下流转鎏金光泽。

徐沁兰擡眼望了望，应当是来了什麽贵客，她从後院缓步走出，正正好与锦衣男子对上了视线。

三日後，徐府正厅悬起圣旨，徐飞燕隔着珠帘，看见父亲三跪九叩时花白鬓角颤动如风中残叶，那夜徐府灯火通明，徐孟祥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圣上要擡她做贵人……这宫里的水，比护城河还深啊……”

宫轿入府的前夜，徐飞燕替姐姐梳妆，螺子黛在徐沁兰眉间勾勒出远山含黛，金步摇垂下的珍珠扫过她颈侧：“飞燕，待上元节至，我带你去逛庙会可好？”铜镜里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徐飞燕喉间苦涩:“好”

贵人的品阶并不高，徐沁兰的册封礼办得极低调，只是圣上特地吩咐过，才有的四擡大轿。

徐飞燕看着姐姐被软轿擡进宫门，素白银簪换成金簪，金线绣的翟鸟在风中展翅欲飞，送亲队伍走到承天门时，徐沁兰突然掀开轿帘，隔着珠帘朝她笑了笑："记得常来送桂花糕"

宣德三年冬，徐沁兰深得圣上喜欢，品阶连升至妃位，封号贤。

徐飞燕特许进宫陪贤妃，彼时徐沁兰正在御花园踮脚折梅，鹅黄宫装裹着纤细腰肢，鬓边累丝凤簪随动作轻颤，惊得枝头寒鸦扑棱棱飞起。

宣德五年春，永宁宫的桃树开得妖异时，徐飞燕正跪坐在冰凉的金砖上，贤妃苍白的手指抚过她眉眼：“飞燕，庙会一事，我怕是要食言了……”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黄门尖利的通传："皇上驾到——"

徐飞燕被屏退至屏风後，透过缝隙看见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十二章纹，徐沁兰跪在汉白玉阶下，发间凤簪垂下的东珠扫过青石砖："臣妾……恭迎圣驾"

她突然想起初入宫时姐姐折梅的模样，那时满园春色，如今却只剩龙涎香里浮动的血腥气。

……

“娘娘，该用参汤了”贴身侍女盼儿捧着鎏金碗的手不住发颤，热气在琉璃碗沿凝成细密水珠。

贤妃望着铜镜上她鬓边新添的白发，轻轻摇头，她看着盼儿，有气无力却又十分认真的说:“你从小就跟着我，连进宫也一直跟在我身边，忠心无二，记住我对你的嘱咐，帮我照顾好昭云”

……

徐飞燕照旧抱着一盒桂花糕进永宁宫，月光透过窗棂，照见贤妃伏在案头咳血，宣纸上墨迹未干：“阿芷，兰儿求求你，请派人偷偷护送我儿安全至丰田村……，大恩大德，兰儿来生再报”

她手中的食盒掉落在地，浑身发抖着去触碰贤妃，却被贤妃反手用力握住，她直视着徐飞燕，眼中是决绝的破釜沉舟：“飞燕，守好我们的家，倘若以後昭云回来，做他的後盾”

……

三更天的雷声混着雨声传来时，婴孩的啼哭终于划破死寂却又被死死捂住，盼儿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给贤妃看，徐沁兰拼着最後一丝力气，将雕着"谢昭云"三字的羊脂玉佩塞进襁褓里。

"昭云。。。要像山间云雾般自由。。。"贤妃唇边最後一丝笑意凝固在月光里，缓缓闭上了眼。

盼儿强忍着泪死死咬住唇不发出声音，对着徐沁兰深深一拜，然後抱着小皇子和接应的人从暗道处疾行离开。

夜风穿廊而过，卷起案头残页，永宁宫内，哀声四起，宫女们悄然拭泪，太监们垂首抽泣，贤妃与未出世的龙嗣之薨，若惊雷响于宫闱，衆人悲戚之情，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