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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归宗

“咚咚咚”

三声轻叩惊碎了谢昭云的浅眠，他睁开眼，窗外天色才蒙蒙亮，一缕蟹青色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殿下，奴婢们来伺候您梳洗”门外传来宫女恭敬的声音。

谢昭云撑起身子，指尖触到枕边那枚已经干枯的桂花。他唇角微扬，将花瓣收入袖中暗袋：“进来”

殿门轻啓，八名宫女鱼贯而入，手捧鎏金盆丶丝帕丶朝服等物。

为首的宫女年约三十，面容端庄，行礼道:“奴婢锦瑟，奉陛下之命伺候殿下”

温水净面时，谢昭云从铜镜中观察着这些宫女，她们动作娴熟却透着小心翼翼，尤其是为他梳发时，简直像在对待什麽易碎珍品，想来昨夜皇帝认子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後宫。

“殿下发质真好”锦瑟为他挽起发髻，“今日戴这支白玉簪可好？陛下年轻时最爱的款式”

谢昭云瞥了一眼那支通体无瑕的羊脂玉簪，心知这是皇帝在通过这些小细节表达偏爱，他温和地点头：“有劳姑姑”

朝服是尚宫局连夜赶制的皇子规格，玄色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四爪行龙，腰间玉带上嵌着一枚青玉——正是昨日皇帝赏赐的那块。

当锦瑟为他系上最後一条蹀躞带时，谢昭云在镜中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自己:尊贵丶威严，与那个乡野间摸爬滚打的少年判若两人。

“陛下已在养心殿等候”锦瑟退後两步，满意地打量着装扮一新的皇子，“殿下请随奴婢来”

晨露未晞，宫道两旁的绿芽上还凝着水珠，谢昭云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心境却与昨日截然不同，沿途遇到的宫人纷纷跪地行礼，那些探究的目光如影随形。

养心殿外，李仕禄早已候着，见谢昭云到来，老太监脸上堆满笑容：“小殿下到了！陛下念叨多时了”这声“小殿下”叫得无比自然，仿佛已经喊了谢昭云很多年。

殿内，谢民和正在用早膳，见谢昭云进来，竟放下筷子亲自迎上来：“昭云来了！昨夜睡得可好？清晖阁还缺什麽，尽管告诉李仕禄”

谢昭云行了大礼：“儿臣参见父皇，清晖阁一应俱全，儿臣受宠若惊”

“快起来”皇帝亲手扶起他，上下打量，“这身朝服很衬你”说着竟有些眼眶发红，“像……真像你母妃当年时的模样”

早膳後，谢民和携谢昭云乘辇前往太极殿，路上，谢民和细细叮嘱朝仪规矩，谢昭云一一应下，心中却在盘算今日将会面对的风暴。

太极殿前，百官已列队等候，当皇帝仪仗出现时，衆人跪地行礼，却在擡头看见皇帝身侧的青年时，纷纷变色。

“衆爱卿平身”谢民和落座後，开门见山，“今日朕有一桩喜事要宣布”

殿中落针可闻，谢昭云站在御阶下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探究的丶震惊的丶敌意的……

李仕禄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与贤妃徐氏所出之子谢昭云，因故流落民间十七载，今已认祖归宗，即日起认祖归宗，赐住琼华殿，钦此"

圣旨念毕，满朝哗然。

站在皇子队列中的三皇子谢申煜猛地擡头，脸色瞬间阴狠，他死死盯着谢昭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怎麽可能…三年前那个冬天明明……他竟没死？！

谢昭云从容出列，向谢民和行三跪九叩大礼：“儿臣谢父皇隆恩”起身时，他目光不经意扫过皇子队列——太子谢申瑾面色不虞，二皇子谢申远眼中闪过深思，而三皇子谢申煜…那双眼睛里翻涌的震惊与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谢民和环视群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中一片死寂，突然，三皇子谢申煜出列，声音发颤：“父皇！此事…此事太过蹊跷。此人来历不明，单凭容貌相似就……”

“申煜！”谢民和厉声打断，“你是质疑朕老眼昏花，连自己的骨肉都认不出？”

“儿臣不敢！”谢申煜慌忙跪地，却仍不死心，“只是皇室血脉事关重大，是否应该……”

“三皇兄多虑了”谢昭云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却让谢申煜浑身一颤，“父皇英明神武，自然已经查证过儿臣身份的真僞，也派人核实过儿臣这些年的经历”他转向皇帝，语带哽咽，“只是儿臣明白，三皇兄也是一片赤诚，为皇室血脉纯正着想”

这番话既彰显了自己的懂事，又暗指谢申煜质疑君父，听得皇帝面色稍霁：“昭云不必为他开脱，申煜，你太让朕失望了”

谢申煜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冷汗却早已浸透三层里衣，他死死咬住牙关，齿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仿佛要将满口牙齿碾碎。

耳边回荡着谢昭云那番“体恤兄长”的虚僞言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xue突突直跳。

如果不是你，她或许就不会死，不止三年前，早在十九年前你就该死了……

“三殿下？”身旁的内侍小声提醒，“陛下让您平身”

谢申煜猛地惊醒，这才发现满朝文武都已起身，唯有他还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擡头时，正对上谢昭云垂眸看来的目光——那双眼尾缀着朱砂痣的眼睛，与记忆深处的某个剪影完美重叠。

“陛下”一直沉默的喻柏川突然出列，“小殿下回归乃国之喜事，臣请设宴庆贺”

皇帝龙颜大悦：“准奏！就由喻爱卿负责筹备”，说着亲切地拍了拍谢昭云的肩膀，“今日昭云初入朝堂，诸位爱卿要多加照拂”朝议结束後，百官退散时仍窃窃私语，谢昭云故意落後几步，与喻柏川擦肩而过时，低声笑道：“多谢相爷解围”

喻柏川目不斜视，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应：“殿下好自为之吧”说罢快步离去，紫色官袍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谢昭云正要离开，忽觉一道阴冷目光如附骨之疽，他转头看去，只见三皇子谢申煜站在廊柱阴影处，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恨意。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谢申煜嘴唇蠕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谢昭云看得分明——那口型分明是：“你该死”

他回以温润一笑，转身走向等候在外的仪仗，袖中，那枚干枯的桂花被指尖碾碎，香气残留在指间，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