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几个字几乎咬碎在齿间,仿佛这是世上最不堪的诅咒。
赛风想起那个雪原上的黄昏。他们驾着马车在茫茫白雪中疾驰,终于暂时甩脱了北梁追兵时,郎君苍白着脸对她说,“雪怜,你身手好,去打些猎物来吧。”
她钻进风雪中,很快发现了一只野山鸡。正要返回时,树梢上一窝雏鸟的啁啾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盘算着郎君向来喜洁,从不吃生食,山鸡可以烤给郎君吃,而雏鸟可以留给自己。至于那些鸟蛋,正好煮给小郎君。
他们已经三天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
饥饿驱使她爬上树梢,却意外发现收获颇丰,除了雏鸟还有十几个鸟蛋。
当第一颗鸟蛋滑入口中时,鲜甜的滋味让她浑身战栗。
她太饿了,以至于完全沉浸在久违的饱足感中。
就在这时,她听到马蹄声,顺着树梢往下看,她看见北梁的铁骑正从远处的雪丘後涌来,刀光映着残阳,像一条嗜血的银蛇。
等她踉跄着赶回原地时,一切都太迟了。郎君早已将小郎君匆匆塞进一道雪缝中,驾着空马车引开追兵……
赛风抱起小郎君,沿着车辙的痕迹拼命追赶。
在一处雪丘後,她看到了此生最锥心刺骨的一幕。。。
郎君衣衫破碎地伏在雪地上,身後是几个正在解腰带的北梁骑兵。
“这些大宁的男人,跟个娘们似的。。。瞧瞧这身皮肉,比小娘们还嫩!”
她想起灵关的老百姓们常说,郎君‘面若浮白映血痕,有菩萨低眉生孽之相’,她过去不懂那是什麽意思,问到郎君面前,郎君只是笑笑不说话。
但在那个暮色苍茫,天色渐渐黑沉的雪原上,郎君忽然擡眼望见了雪丘後的她。
鲜血从他嘴角蜿蜒而下,他对着她竖起染血的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目光最後落在小郎君身上,那眼神分明是在嘱托她照顾好小郎君,无论发生什麽,都不要出来。
在最痛苦的时候,他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染血的唇角扬起时,她终于明白那句话的真意——那是菩萨垂怜衆生般的悲悯,却偏偏生在一张妖冶绝伦的脸上。
他美得近乎妖孽,却又纯善宛若菩萨。
赛风捂住小郎君的嘴,任由他尖利的牙齿咬穿她的手,她也感受不到痛。
她蜷缩在雪丘後,听着前方传来不堪入耳的□□,直到一切归于死寂。
北梁人用麻绳拴住郎君的脚踝,将他的尸身拖在马後扬长而去。
雪地上留下一道猩红的拖痕,仿佛也拽走了她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当马蹄声彻底消失後,她抱着小郎君走出来,跪在那道血痕前,发觉漫天飞雪竟都是烫的。
“你这个贱奴!”小郎君在雪地里嘶吼,“都是你害死了哥哥,他为什麽要救你这个北梁贱种!”
赛风闭上泪眼,不顾小郎君的踢打咒骂,将他紧紧裹在怀里往雪山深处跑去。老人们说过,北境的雪野处处是陷阱。
在那些逃亡的夜里,她总是将小郎君托在肩上,总是穿行在雪野里。
当不慎跌入猎户的陷阱时,她用身体为他缓冲坠力;当饥寒交迫时,她咬破手腕以血哺育;当暴风雪来袭时,她解开衣襟以体温相护。
这些年,她听从小郎君的吩咐,甘愿做小郎君的刀剑,任凭驱使。
因为活着,就是她赎罪的方式。
“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她攥紧衣角,指节泛出青白,“我既成不了北梁人,也当不得大宁人。。。。。。”
赛风的声音像碎雪般簌簌发抖。
她本是北梁荒原上一株无根的蓬草,生来就烙着奴隶的印记。这世间唯一怜惜她的郎君,偏偏殒命在北梁的铁蹄之下。
“但是你可以做自己。。。”何年握住她颤抖的双手,掌心传来熨帖的温度。
“不必是谁,也不必为谁而活,只是赛风,完完整整的,为自己而活的赛风。”
何年凝视着赛风低垂的睫毛,声音轻柔却坚定,“别再苛责自己了,也不必担心王行止。我将他关起来教育一段时间,就会送回江南王家。他还这麽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一辈子为仇恨而活。”
月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影子。何年起身,将炖好的燕窝轻放在暖炉边,瓷盏与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赛风依旧闭着双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黯痕。
何年知道,心结难解,非一日之功。她轻轻掩上门扉,踏入院中。
雪後的月色格外清冽,一轮孤月悬在枝上,将整个院落照得通明如昼。
何年呵出的白气在空中缓缓消散,就像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安慰,终究要等时光来化解。
暗香也哈着热气道,“也不知道将军今晚何时回来?将军这几日早出晚归,奴婢瞧着将军眼睛都熬出黑眼圈了。”
何年闻言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