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104章
◎宿命◎
“三皇子随北地商队秘密入京的事情,大理寺已经查清楚了,从啓程时辰丶行进路线丶换马地点,到三皇子下榻的驿站厢房,所有细节都白纸黑字,呈在递给御案前的奏章之上。。。”
李信业斜倚在雕花门框边,熹微的晨光透过廊下的珠帘,在他挺拔的身姿上描摹出一道朦胧的金边。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靛青色云纹锦袍,腰间悬着羊脂玉佩,连惯常束起的发也难得用玉冠半挽着。
这般郑重其事的打扮,只为陪夫人回尚书府省亲。
何年执笔的手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小片青痕。
她擡眼望向李信业,眸光微凛,“普荣达那边。。。。。。。可有什麽动静?”
李信业抱臂而立,唇角噙着一抹讥诮,
“普荣达被拘在驿站一事,如今朝堂上沸反盈天。有些文官吵着要明正典刑,有些建议以和为贵,还有些武将主张以人换城。北梁使团更是日日递折子要人,三百亲兵把驿馆围得水泄不通。”
何年闻言搁下狼毫,“那商队呢?庆帝可有了决断?”
她半咬朱唇珠歪了歪头,眼角弯出困惑的弧度,“还有狸奴安插的那些爪牙,难道至今连一个开口的都没有?”
这支打着陇西陈氏旗号的商队,表面上是每年秋季向京城运送羊群的寻常商旅。凭着与牛羊司多年的合作关系,通关文牒丶货物查验皆是一路畅通。
暗地里,狸奴早已在边关各处安插心腹,从商队护卫到牛羊司胥吏,处处都有人接应。
所以,当北梁使团还未出发时,普荣达早在狸奴的事先安排下,扮作苦役混在送羊的商队里。
普荣达隐藏得很好,但跋涉十几日的路途,自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肯定没有想过,会有人去彻查他入京的行迹,更不知道狸奴背着他还有其他谋划!
“那几个关键人物,都提前服了毒,死得干干净净。”
李信业擡手揉了揉太阳xue,眉间蹙起一道细褶。
“剩下那些喽啰,不过是听命行事的棋子,连幕後主使是谁都不知晓,只知道接应三个自己人进京。。。。。。”
说到此处,他忽然擡眸看向何年,眼底闪过一丝期冀,“狸奴那边可有进展?能否撬开他的嘴?”
何年指节抵在案几上,“狸奴这厮。。。”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各种手段都用上了,连半句有用的话都撬不出来。”
“秋娘太过仁慈了。。。”李信业轻笑一声,“对付狸奴这等狡诈之徒,你那套温吞手段怕是连他的狐狸皮都蹭不破。”
“毕竟他是王家人”,何年面露难色,“就算王家现在不知道他的存在,看着两个嫂嫂的面子上,我也不能真对他下狠手。”
她偏过头,一缕碎发垂落在眼角,眸中浮着薄雾般的疑虑。
“狸奴一定密谋着什麽,否则为何大理寺刚查到这些内应身上,他们连官府查他们做什麽都没问,就立刻咬毒自尽?”
她擡起那双盈满不甘的眼眸,眼底似有幽火在烧,“我原本还打算借助三司会审,查清楚狸奴意欲何为?没想到这些人都是死侍,如今线索断得干干净净。。。”
“他要做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什麽也做不了。。。”
李信业嗓音里漾着化不开的温柔,“秋娘这招偷梁换柱,打得普荣达措手不及!他没有反攻的机会了!”他满脸都是对女娘的欣赏。
“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何年擡手将碎发别至耳後,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忧愁。
她当初托黑娘找到那位故人,那人年轻时在市井宰杀牛羊,年龄大了後做些苦役和喂食牲畜的工作。
她安排其潜入牛羊司做栈丁,从而得知牛羊司素有在御羊最後一餐中,添加‘赤霞粉’的惯例。此乃官吏们粉饰政绩的手段,只为证明所选御羊毛色鲜亮。这‘赤霞粉’中所含朱砂微乎其微,本不至为害。
但何年想到昭隆太子或许死于毒杀,其症状与中风无异,而汞中毒亦有此症状。遂将计就计,与周太後合演了一出‘朱砂饲羊谋害太後’的戏码,从而牵出这段暗害太子的宫廷秘辛。
实际上,那只金丝雀早被周佑宁喂过朱砂,故而许院判与王宴舟能从中验出毒症。
此局精妙,正在于真假参半。
普荣达虽无谋害太後之意,却实有混入商队偷渡入京之罪;‘赤霞粉’本为增色之用,却当真含有朱砂;涉事官吏为脱罪,自然顺势将祸水引向三皇子。
恰似京城谣言四起时,庆帝选择将祸水引向北梁,以固朝廷威仪,而非追查谣言真假一样。。。。。。
盖因这人世间,真僞本就无足轻重,唯利我所用者,方为真章。
何年不过借得三分契机,两分实证,佐以五分模棱,便可成就十分确凿的构陷。
李信业替她将耳边鬓发抿实,狐疑道,“秋娘怎会猜到,狸奴会利用商队有所谋划?”
想到当初他费尽周折,才寻到普荣达的住处,而秋娘仅仅凭借普荣达随运送御羊的商队入京这一细节,就猜测此举藏着蹊跷。
李信业折服于她的敏锐,眼底赞叹几乎要溢出来。
何年执笔在纸上随意勾画,笔锋却暗藏力道,“我只是想到周庐不能入宫,北梁暗探既然无法近身天子,自然会另寻他路。而御羊直供御膳,岂非绝佳的下手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