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135章
◎岂敢辜负圣恩◎
龙涎香混着墨锭研磨的苦味,在殿内沉沉浮浮。
何年跪在沁凉的青玉砖上,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擡起头来。”庆帝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
何年缓缓仰首,正撞上天子深不可测的目光。
馀光里,父亲沈清介僵立在一旁,郭御史丶韩参知丶枢密使林牧等,这些够资格参与君王密议的重臣们,都如泥塑般立在殿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着未及掩饰的惊悸。
显然,李信业身负北梁血脉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劈碎了这群老臣们的从容。
“李信业的身世,想必夫人已然知晓。”庆帝把玩着手中的青玉,声音阴寒道,“身负北梁血脉,却窃据我大宁兵权。。。。。。”
“陛下,”郭御史适时发声道,“此等传言恰在塑雪城光复之际流传,分明是北梁离间之计!”他重重叩首,“李将军浴血奋战收复河山,岂可因敌国谣言寒了将士之心。。。。。。”
“郭大人此言差矣。”韩参知冷笑着打断,“就算是谣言,也未必是空xue来风。而且李将军的出生年日,恰好与北粱大公主沉河时间对得上。。。。。。这般巧合,岂是‘谣言’二字能轻描淡写?”
他转向御座,声音陡然锐利,“老臣以为,此事关乎社稷安危,宁可错斩千钧,不可漏放一粟!”
郭路根本不信这般荒唐之事,还想坚持辩驳,庆帝在御座上不耐道,“郭老这般死保李信业。。。。。莫非愿以九族性命为他做投名状?”
帝王龙目微眯,指节在扶手上叩出沉闷回响,威压感凌厉。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郭路官袍後襟已洇出冷汗,他颤巍巍直起腰背,干裂的唇刚吐出‘老臣愿。。。。。。’三个字,便被一道清越嗓音截断。
“臣妇愚钝。”何年广袖垂落如敛翼之鹤,清凌凌出声道,“不知陛下宣召,有何示下?”
庆帝眸光微敛,指尖摩挲着龙案上的密折。
“朕数日前便下了八百里加急,召李信业回京述职。他却以‘塑雪城初定,需主帅镇守’为由抗旨!”
殿内金兽香炉吞吐着青烟,天子声音陡然转沉,龙目如电直刺向阶下伏跪的身影。
“空xue来风,未必无因。。。。。。朕念在夫人是李信业的结发妻子,特准你随犒军使团北上探亲,也替朕查清此事。”
何年尚未开口,沈尚书已疾步出列,满脸担忧道,“陛下,小女蒲柳弱质,且听闻北境王在边关已纳数房美妾。。。。。。”他喉结滚动,语气艰涩道,“纵使小女前往,恐也难探听任何消息。”
“岳丈多虑了。”庆帝斜睨过来,轻笑道,“那些庸脂俗粉,怎及令爱国色天香?况且,不过让夫妻叙些体己话,并不会伤及令爱性命,岳丈何须如此惊惶?”
沈尚书背脊一阵发麻,深深俯首道,“微臣惶恐,和妃娘娘不过是个小小妃嫔,臣怎麽当得起陛下的这声岳丈?”
“现在是和妃,往後却未必了。”庆帝忽然倾身,脸上倏然挤出虚浮的笑意,拉拢沈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尚书闻言,身子猛地一颤。他慌忙伏地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陛下厚爱,老臣。。。老臣惶恐。。。。。。”
天子这番话,分明是以中宫之位相诱。可天家恩宠如虎,三娘又自幼养在深闺,既无班姬之才,又无卫女之貌,这般寻常资质,如何担得起这九重凤阙之重?
更何况,庆帝此语,显然要她以秋娘涉险,来换三娘恩宠。。。。。。
沈尚书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明知这番推拒形同抗旨,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微臣愚钝,”他斟酌着词句,“和妃娘娘自幼体弱多病,性子又怯懦,蒙陛下垂怜位列九嫔已是天恩浩荡。若再进一步,只怕。。。只怕有负圣望,贻笑天下士林。”
庆帝眸光骤冷,龙颜不悦道,“沈卿此言,是在说朕识人不明?还是沈卿觉得朕的恩典配不上沈家?”
“臣不敢!”沈尚书猛地摘下乌纱帽,惊慌道,“臣无福消受,万死不敢受此天恩!”
庄妃娘娘的例子摆在眼前,入宫不久,就因为天家恩宠而毁容。如今陛下这般擡爱三娘,谁知是不是又要拿沈家女儿作筏子?更遑论还要秋娘去那蛮荒之地。。。。。。
“陛下明鉴。”何年见父亲与天子僵持不下,出声解围道,“舍妹素来不喜交际,往日臣妇设宴,她连闺中密友都避而不见。父亲只盼她能本分侍君,实在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盈盈下拜时,鬓边步摇纹丝不动,等到转向沈尚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至于北境之行。。。。。。”她含泪望向沈尚书,“北境路遥,风霜凛冽。父亲忧心臣妇自幼养在深闺,难耐边关苦寒。。。。。。”
她忽而擡首,眼中秋水盈盈却暗含坚毅。
“然沈氏一门世受国恩,父兄皆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纵使此去关山万里,血染黄沙,亦当效古人衔环结草之义,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何年缓缓直起身,面向庆帝,眸光如淬寒星,“臣妇虽蒲柳之质,愿效武侯之忠,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她立于殿中,身姿如青竹挺秀。清越嗓音似玉磬轻击,在肃穆的殿堂内荡开层层涟漪。
庆帝听她此言,阴郁多时的面色稍霁,指尖刚在龙案上轻叩出愉悦的节奏,就被沈尚书急切的声音打断了。
“秋娘,你不要任性!你自幼在锦绣堆里长大,连京郊的雪都嫌冷,如何经得起阴山朔风,塞外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