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芒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但她又不知道该怎麽说下去了。
都说了,早就不记得你了。
“回家休息?”
“潘宁。”陈羽芒忽然开口。
“说。”
“这台漆我来做。”
“……陈羽芒。”
“十五天。除却涂料本身的支出,包含你赚的,我要你直接分一百万给我。”
季潘宁没有回应。
陈羽芒收拾干净了最後一寸漆面。他将几乎磨损的手套摘下,扔在地上,单手扯开了绑着头发的皮筋。
他顺手给自己咬了根烟,是谷恬留下的半包查普曼,也递给季潘宁一支。
烟嘴很甜,樱桃汁的香味比较淡,口感团柔。陈羽芒该去理发了,头发比想象的要长,轻软地垂下来,盖住脖子与冷色的皮肤,细细一撮溜进衬衫的锁骨处。鬓发凌乱地翘在脸颊两侧,显得他更加瘦削,像团浅的丶一叹就散的烟雾。
十年过去了,发生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事。在季潘宁眼里,他该被数次打碎,可偏偏又毫发无损,吸甜烟的动作不再生涩,倒是一如既往地矜持,仿佛即便哪一天真烂到泥里了,他还是会这样。
从认识到现在,从身份贵重家世显赫到现在一无所有,他被养成这副模样,再怎麽被折辱,一次又一次从深渊里爬出来。除了客观加重的病情,逐渐增多的药量,再无其他。陈羽芒令人不忍的人生经历如同应用程序一样加载在躯体反应上,他总是非常平静,平静地就像是没受过伤。永远都不会有变化。难以捉摸,也无法琢磨。
她知道唯一会引起他情绪波动的,只有这个早就不记得他的人。
陈羽芒到底想要什麽?
“我要一半。”
季潘宁有意思地笑了,“你怎麽知道他给我转了二百万。”
“你不缺这笔钱,二百万没有他在你爸面前多夸你几句值钱。如果你还心疼我,就把钱给我,只问你要一半,我已经很乖了。”他笑了笑,“你该都给我的。”
“你配得感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高。”
陈羽芒点点头,“我喜欢的都是很贵,很好的。”
“既然这样,为什麽刚刚还想着把人家往死了整。”季潘宁看着那台车。如果不是她把黄铜线冲出来,陈羽芒那不着边际的‘恶作剧’说不定还真就这麽无声无息地做下去了。
“你有病吗。他会死得很难看,而你下辈子都得在监狱里待着,你就没想过?还连带我也前途尽毁。我完了。”
陈羽芒隔着烟雾看她。工作到现在,他是很疲惫的,眼皮恹恹地半垂着,表情有些无辜,但又似笑非笑。
虽然心里早有预期,但真的听到这样一句的时候,她还是绷紧了面容,扭过脸,一言不发地吸着烟。
陈羽芒说:“那跟我有什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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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用去上班。陈羽芒太累了。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露出脸。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午後时间。
他从舒服的床铺爬起来,将运行一夜的空调关小。手指上有些新的伤痕,陈羽芒看了眼药板上了血渍,地上的拖鞋少了一只。他愣了愣,很快明白是自己又梦游了。
他有很多病,要吃很多药,根据药品的种类和名称,别人会觉得疾病是来自心理和情绪。但没有,真没有。无论信与不信,他不在意,他只是单纯地得了这些需要亲爱的人来无尽呵护才可能会养好的病。
最近他停药了。所以开始呕吐,怕冷,觉得身上刺痒。恢复了梦游的旧症状。
停药的後果影响比他想象的大,陈羽芒感觉自己得抽空再去复查一次。
但是今天不行。他可以休息,但是他要去工作。
这世界上他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高兴,今天也不例外。
陈羽芒收拾好一切,推开门,午後阳光灿烂,他听到消息提示,看了眼银行审核通过後,自动发来的短信和入账记录,嘴角弯了弯,心情更加好起来。
他打了个电话,“钱收到了。潘宁,今天他会来店里吗?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我,我知道你有。”
季潘宁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芒芒,问你说的是谁。
他还能说谁。
“我说的是邢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