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琛目送她们回房关好门後,才推开厢房的门。
他没点灯,就着窗户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将她给的红色荷包塞进枕头下。
然後转身推开窗户,跃上屋脊。
在明明灭灭,五光十色的烟火中穿破夜空,几个起跃後,找到一户人家,丢下一张写有“有偿借用,必定归还”的纸条,然後跳上马匹,飞快往城外方向去。
今夜除夕,金安城门不宵禁。
他骑着马长驱而出。
子时光景,一人一马赶到了约莫百里地之外的江都县。
江都县的道上,跟金安府一样,全是红色炮仗衣和烟花壳子。
他凭着记忆找到那间自己儿时住过的小院,将马拴好後攀墙而入。
落下的瞬间,後腰抵上来一根坚硬的刀柄。
贺琛无奈举起双手:“师父。”
“不是不回来过年吗?这是哪一出?!”杜润生冷哼一声,收回弯刀。
“事情有变。”
“怎麽?改主意跟我去上京了?还是改主意回来祭拜你母亲?”口气凉凉。
贺琛眼神一深:“回来祭拜母亲,还有,送送师父。”
听他说祭拜母亲,杜润生终究松动:“进来吧。”
小院荒废已久,杜润生带过来的人没有擅收拾的,只勉强可以落脚而已。
里面桌上摆了几碗菜,此时俱已凉透,肉块上凝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油脂,看着令人没有胃口。
过去很多年,他们过年都是这样,略添上两道丰盛的菜,就是过年了。
毕竟,无人张罗。
说来也奇怪,他一向认为时间改用在学习和练武上,花在其他事情上,视为浪费。
可看莫玲珑无比认真地准备出一桌年饭,他竟觉得日子理应如此。
“吃过了?”杜润生问。
贺琛垂眼:“吃过。”
这孩子从小如此,不问便不会主动说。
杜润生讶异擡眉:“吃的什麽?”
贺琛一顿,淡声说:“蜜汁火方,四小碟,狮子头,金银猪脚……”
杜润生一擡手,打断他报菜名:“别说了!到底为什麽不跟着一起去上京?”
贺琛过来路上,已想好了对答:“东厂馀党还在金安附近活动,我负责留下扫尾。”
月色下,贺琛的神色看不分明,杜润生有一种陌生的异样,但又捕捉不到是何种异样,只觉他似是藏了什麽情绪起来。
他沉吟片刻,点头:“那也行,主上本想要你陪在上京出谋划策,毕竟有些事……快了。”
杜润生在“快了”两字上加重语气,意在提醒。
贺琛微顿:“让糖宝来回传递消息也可。必要的时候,我动身过去。”
杜润生心里的那份异样愈发强烈,啧道:“原先不是你嫌我们保守自封,还说勿要再等,趁水患一举将上京围困拿下?怎的现在倒是缓了劲儿?我本想让夜焰和夜鸢留下的,既然你想留,罢了,你留下吧。”
“是。”贺琛双手举到额前一揖,像往年那样拜年:“祝愿师父岁岁安康,福寿绵长。”
杜润生忽地说:“你到底在哪里吃的年夜饭?”
他像普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碰到这般年纪的儿子,明知撬不出几句真话,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前儿不是跟夜鸢说不过年吗,自己倒吃上了?还吃得恁好!”
贺琛沉默不语,杜润生摆摆手:“罢了,今儿晚上你凑合睡吧,明天起来祭拜你娘。”
“现在已是年初一了。”贺琛答道,“我祭拜完,带点银子走。”
杜润生:“……还有啥?你趁我现在能安排,一并给你安排了。”
“银子,夜行衣,伤药,再把夜鸢留下给我做跑腿。”贺琛说完,转身走进堂屋。
母亲去世後,遵从她遗愿葬在了武峰,将来和杜润生合墓。
但为了祭拜之便,这处小院也摆了牌位。
因为,自从暗中起事後,为了隐藏势力和行迹,他们已经多年未回武峰。
贺琛小心到,连科举都是在隔壁县报名的。
如今他留在礼部的档案中,查不到任何江都和武峰的蛛丝马迹。
打开堂屋的暗门走进去,借着墙角的夜明珠投下幽幽暗光。
他熟门熟路打开壁龛,在母亲的牌位前敬香。
等出去的时候,杜润生已经把他要的东西整理好,抛过来:“明日一早我们快马去上京,你,照顾好自己,金雕也留给你,记得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