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期的陆临渊安慰自己,对练武之人来说,痛苦是常事。
要成为绝顶高手,总要吃常人不能及的辛苦才是。
他就是抱着这麽一点点的安慰,在无边的疼痛里忍耐下来的。
直到十五岁成为试剑石的陆临渊才知道,他所认为的一切安慰都是谎言。
魏危皱了皱眉,忽然抱刀开口:“陆临渊。”
陆临渊“嗯”地回应了一声,声音仍然那麽柔和,像是绵密的点茶。
魏危:“痛苦毫无意义。”
“……”
陆临渊怔了怔,擡起眼睛望着她。
魏危接着说:“痛苦就是痛苦,不会因为结果如何而减少一分。”
陆临渊曾经觉得自己无能丶疲惫丶一事无成,更谈不上光明磊落,在坐忘峰那个晚上见到魏危的第一眼,他就隐隐自惭形秽。
这样的自己却听见魏危说。
“离开这里吧,陆临渊。”
她的声音仿佛荒漠戈壁中遥响的青铜铃铛。
天高地阔,疏朗自由,静水流深般敲得陆临渊清明震荡。
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不要听回响在过去痛苦中的声音。
陆临渊额发散乱,一双桃花眼有点失神,睫毛微蹙如同鸦羽,似乎沁着一层未醒的水光,擡起眼来时眉眼却灼灼,眼底压着奇异的光亮。
他难以抑制地想伸手触碰到魏危,但是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好。”
所有难以言明的感情都化作了这个简单的音节。
魏危半蹲在地上,蹙着眉头找到陆临渊脚踝处的锁扣,咔嚓一声,枷锁掉在了地上。
她慢慢站起来,握着陆临渊脚上的镣铐锁链,一圈又一圈地收起那漫长的丶好像渺无尽头的银链。
一直到最後截断的银环露出,上头空空荡荡,什麽也没有。
五年。
五年当中,那些前赴後继,以为试剑石是被困在洞中独自茍且的人不会料到,这把拴着陆临渊镣铐根本没有束缚他。他要走随时可以走,谁也拦不住他。
能困住陆临渊的,只有情谊。
随着镣铐清脆地掉落在地上,陆临渊的心脏仿佛久违地感受到了跳动,温热的血液从胸口泵出,一齐涌向四肢百骸。
那些纠缠着爱恨的感情,那些困于坐忘却难忘的记忆,如虎兕出于柙,终于从囚笼中解禁挣脱而出。
魏危拽住了他的袖子,望了他一眼,牵着他往山洞外面走。
陆临渊仿佛将生死都交在了魏危手上,任由对方掌握,甚至可以算得上盲目地亦步亦趋,走出了这个困了他整整五年的地方。
在溺死儒宗掌门弟子这个身份之前,陆临渊终于找到了拽他出深渊的那个人。
在跨越光暗交替的一瞬间,陆临渊最後回头看了一眼。
大约是幻觉,眼前山体耸立,却如古人烧水银,倾下半桶冰雪水。
巍然耸立的持春峰像是一支银白蜡烛骤然烧起的火线,一时徒然坍塌融化。
曾经困住陆临渊的这座山洞在他眼中碎裂丶崩塌。那些曾经想不通的事情,那些夜不能寐折磨他良久的幻听,仿佛飞鸟投林,全都湮没在大火之中,落得白茫茫一片。
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四周很安静。
魏危注意到陆临渊的视线,她问:“你在看什麽?”
陆临渊回过头来,朝她笑了一下:“什麽也没有。”
眼前依旧林岫浩然,恢复了原样。
三声报时的钟鸣後,陆临渊往前踏出了一步。仅仅一线之隔,越过千山万水而来的阳光被山涧中的尘埃折射散开,地面卷起一阵微风,那些发亮的灰尘一直被吹到空中。
擡头,略微刺眼的阳光慢慢照满了陆临渊的脸庞,眼前光明万丈。
儒宗青山不改,辉煌如旧。
他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充盈肺腑,恍若新生。
到来都是泪,过去即成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