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十六醒来时,裴恕已经走了,侍婢服侍着正在洗漱,裴恕又回来了:“退下吧。”
王十六擡头,他递过毛巾,轻柔着声音:“昨晚睡得好吗?”
王十六接过来擦了脸,一言不发。
所以现在,是不准备再跟他说话了吗?裴恕没有强求,看她起身去里面,连忙先一步跟上,拿起梳子:“我给你梳头。”
王十六在妆台前坐下。横竖已经梳过,他也不准备动她,那麽梳头之类的,还是能忍受的。
裴恕慢慢梳篦着,循着记忆中的样子,给她挽上发髻。她低垂着眼皮一言不发,窗户半开着,侍卫正在交接换班,她应该一直都在窥探,默记。将发尾藏进发髻中间,用簪子固定住,再加上几枚小钗。
由她去窥探吧,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绝不可能让她逃脱,但总要给她留点希望,这样她才肯乖乖跟着他,不是麽。
这天之後,裴恕每日与王十六同起同住,俨然如夫妻一般,唯独夜里一个睡床,一个睡榻或者打地铺,守着雷池不曾越过。王十六始终不曾跟他说话,裴恕也不强求,队伍走走停停,半旬之後,终于进入京畿道。
“停车。”王十六听见裴恕在外面吩咐。
车子很快停住,车门开了,裴恕伸手来扶:“观潮,到风陵渡了,下来走走吧。”
风陵渡,前世她第一次亲吻他的地方。是她主动亲吻他,他全都看见了。
王十六坐着没有动,从车子里望见远处山峦中一脉流水掠过,水面宽阔,帆影点点——眼前恍惚浮现出漫天的飞雪,飘下来落在水面上,堆一层阴阴的白,那些船停在渡口,降下斑驳破旧的帆,她追着裴恕来到岸边,在飞雪的背景下,吻了他。
眉头一下子皱紧了,她是疯了麽?吻这种人!
“观潮,上次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下着雪,”裴恕紧紧看着她,她肯定也想起来了,但她脸上还是厌恶,让他心里刺痛着,无法挣脱,“你都记得,对不对?”
王十六转开脸。虽然没有下雪,但天气也已经很冷了,薛临到了哪里?他怎麽样了?
这些天她日夜筹划,竟没找到一丁点逃走的机会。侍卫几十个,三班轮换,身边随时都有七八个人盯着,更何况还有负责押解王焕的数百人队伍,而薛临还在他手里。
耐心已经快要耗尽,假如不能够救出薛临,她这样忍着痛恨与他同行,还有什麽意义?
“过了风陵渡,再有两三天就到长安了。”裴恕轻声道。
王十六心里骤然一紧。薛临比他们先走,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长安?入京之後必要送去三司审判,到那时候,怎麽可能救人!
恨到极点,冷冷开口:“我哥哥到了哪里?”
裴恕心里一喜。她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虽然说的是薛临。“昨晚收到消息,薛临已经到长安城外,眼下还在等我命令。”
等他的命令,放人,或是送审。王十六深吸一口气:“你要怎麽样才能放人?”
“签了和离书,立刻放人。”裴恕很快说道,“我说到做到。”
有风吹过,水边分外清寒,让人不自觉地发着抖。王十六裹了裹衣衫,裴恕解下披风,弯腰低头给她披上:“冷吗?我让他们给你烧个手炉吧。”
王十六甩开披风:“和离书拿来。”
这样拖着有什麽用?她必须先救下薛临。就算签了和离书,他们依旧是夫妻,生生世世都是,哪怕签一千份一万份和离书,他们都还是夫妻。
心跳快得厉害,裴恕立刻从怀中掏出和离书。一式三份,在身上带了许多天,放得都有些皱了,连忙下马送到她面前,取出鞍袋里的笔墨:“给。”
自己也觉得语气太过热切,总是着了行迹,连忙替她蘸了笔,刻意平静着声音:“写吧。”
王十六一挥而就。并不曾看里面的内容,想来也无非是那些话。一份签完,他立刻抽走吹干墨迹,又换第二份,第三份。
现在,三份全都在他手里了,她掷了笔,裴恕便捡起来,在中人那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她和薛临和离,他便是这个见证之人。封好装袋,递给张奢:“送去给薛临,只要他签了,立刻放人。”
快马飞奔而去,王十六关上车门。
心绪有一时缭乱,薛临不会怪她吧?她不是要跟他和离,她只是想让他尽快自由。
“观潮,还冷吗?”裴恕催马跟在车边,压抑不住,飞扬的眉梢。
和离书签了,她再不是薛临的妻,等回到长安,他就娶她。
王十六没说话,缭乱的心绪慢慢平静。薛临会懂的,他们夫妻两个从来都是心意相通,他会明白她的意思,他们一定能协力逃脱裴恕的魔爪,一纸和离书,割不断他们的夫妻情意。
两天後。
“观潮,回复收到了。”裴恕打开车门,递过信函。
封皮上写着她的名字,是薛临的笔迹,王十六屏着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