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走了,王十六欢喜到了极点,怎麽都安静不下来。屋里摆着喜服,翟衣上的金银线耀眼夺目,王十六随手向榻上一扔。很快就是一更了,她不必再穿这身嫁衣,她马上就能和薛临回家了!
心急如焚,天色终于慢慢暗了下来。
远处隐隐约约有吵闹声,越来越高,不多时郭俭过来禀报:“院门外有两车相撞,惊马逃逸,伤了咱们几个人,属下过去看看。”
是薛临,一定是他安排的。王十六按捺住激动:“去吧。”
郭俭带着几个人走了,院外起初还有许多动静,仆妇侍卫走来走去,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明日的大婚,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少,必定是薛临动了手脚,解决了这些人。王十六强压着急迫,等待着一更鼓响。
却在这时,忽地听见裴恕的声音:“观潮。”
心脏砰的一跳,王十六几乎惊叫,连忙又忍住,他怎麽来了?
急急出门,裴恕带着一队侍卫正往里面走:“郭俭呢,院里怎麽只剩下这几个人?”
当——更鼓在此时敲响,一更到了。
院墙外几声鸟叫,王十六看见周青的衣角在院门外一闪,急急又躲了出去,裴恕来了,还带了许多侍卫,事情只怕有变。但薛临来接她了,她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来人,”裴恕停住步子,院里安静到诡异,让人本能地生出疑虑,“通知长安县,加派人手过来巡夜。”
若是惊动官府,今夜就走不脱了。王十六快走几步扑进他怀里:“你怎麽来了?”
软玉温香抱了满怀,所有的疑虑此时都已经想不起来了,裴恕伸手搂住:“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大婚前一天原不该见面,只是无端端心慌得很,放心不下她,到底还是过来了。裴恕低头,抚她的脸颊:“观潮,明天我们就成亲了。”
心口处突然一疼,低眼,她手里握着匕首,刀尖刺破衣衫,刺进他的皮肉:“裴恕,让你的人都放下兵刃。”
原来如此,今夜所有的诡异,都是她安排的,她要走了,去找薛临。心里的痛苦压倒了身体的,裴恕怔怔说道:“观潮。”
“快些!”王十六厉声喝道,手中匕首又送进一点,血顺着刀刃落下来,迅速染红他的素衣。
“你要杀我?”裴恕握住刀刃,手也刺破,血顺着刃口落下,“观潮,你忍心杀我?”
手开始发抖,王十六拿不稳匕首,无数前世的影像在此时交汇重叠,他黝黑的眼睛看着她,没有恨,只有哀伤,让她这早该落下的一刀,迟迟不能落下。
“阿潮。”身後有人唤,是薛临,他终于来了。
冷光一闪,他拔剑制住裴恕,向裴府侍卫说道:“放下兵刃,否则我杀了裴恕。”
侍卫们不得不抛掉兵刃,周青带着人上前,全都五花大绑,拖进柴房锁住。
“哥哥,”王十六紧紧握住薛临,想哭,软弱到了极点,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结局,却只是难过着,不知该怎麽办,“你来了。”
“阿潮,”薛临伸手拥她入怀,“别怕,我们回家去。”
回家,她终于能够回家了,她很想家,想薛临。王十六含着泪,偎依在他怀里:“好,我们回家。”
“观潮,”耳边低低的语声,是裴恕,心口染血,手上也是,依旧只是沉沉看着她,“明天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了,成了亲,你也可以和薛临在一起。”
王十六心里一跳,瞬间明白前几次他含糊着没有说完的完,急急转开脸。
“娘子,杀了裴恕,永绝後患!”周青匆匆赶来,拔刀上前。
“不可!”王十六下意识地喝住。
空气有片刻凝滞,接着响起薛临温和的语声:“绑了裴恕,勿要伤害。”
王十六心里一痛:“哥哥。”
“没事了,”薛临轻轻拍拍她的肩,“我们这就回家。”
“好。”王十六紧紧握着他,从他身上汲取勇气,“我们回家。”
“观潮,”衣角被拉住了,王十六回头,裴恕看着她,“愿你此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他看到了,王十六死死忍着眼泪,前世他们的结局,在那个夜里,他也看到了。
“走吧,”薛临扶着她上马,“时辰不早了,我们得尽快出城。”
王十六催马出门,最後一次回头时,院里所有的灯都熄了,黑漆漆一片,什麽都看不见。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远,她走了。裴恕怔怔站着。
无论他怎麽做,她都会离开,却找薛临。
“郎君,”郭俭脱身回来,飞快地解开他的捆绑,“属下这就去通知长安县和京兆府!”
此时若是调集京兆府和城门守堵截,未必不能扭转局势,可是,要这麽做吗?前世他身死之前,泣血而成的青词,写的是愿她今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不必。”
在郭俭诧异的目光中慢慢走到门前。曾经他追问过无数次,既不能厮守,为什麽要重来一次?现在他知道了,前世他毕生之愿,只是是要她好好在世上活一回,不要再过得那麽苦了。
他要的,他用阳寿换来的,是她无病无灾,平安喜乐,现在她和薛临在一起,他所求的都已经达到,他为什麽还要带给她痛苦?
在黑暗中望向她离去的方向:“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