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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第1页）

第18章

姜晌的母亲黎琬是南蠡县黎家次女，黎家靠着家族传承的酿酒工艺发家，财富在南蠡虽不是名列前茅，但也称得上丰厚。姜谦流是南蠡周边的农户之子，因求学来到南蠡，租住在县城外一间破败的屋子里。

黎琬十四岁那年元宵佳节，一群学子在群灯璀璨中吟诗填词，姜谦流的一首《临江仙》令黎琬印象深刻，从此记住了这个衣衫破旧但志高气扬的少年，巧合的是，一月後黎琬偷偷跑出家去湖边游玩，因雨後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脚腕，正好姜谦流在此路过，背着她去了医馆。自此之後黎琬便对姜谦流芳心暗许，回家祈求爹娘招姜谦流为婿。但黎琬的父亲黎青衡嫌弃姜谦流无名无权又无财，不能给黎家带来任何助力，严肃拒绝了这门亲事，并将黎琬禁足，不许她再同姜谦流相见。

黎琬虽然看起来是个婉约可人的乖孩子，但其实内心固执倔强，认准了姜谦流此生便非他不嫁，她花费两月时间终于寻到了一个逃离黎家的机会，当日便同姜谦流一起离开了南蠡。

黎家再寻到黎琬时已是七年後，彼时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黎青衡虽心中气愤，但木已成舟，气也无用，他不愿认这个女婿，但也心疼自己的女儿，小住两日後，姜谦流将身上的银两全部留给了黎琬，啓程回了南蠡。

再後来姜谦流乡试中举，前往鹿安参加会试，黎琬独自在家照顾三个孩子，突然有一日收到黎家书信，信中说黎青衡身患重病，希望能见黎琬最後一面，黎琬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回家见父亲一面，预计时间不会长久，便暂时将孩子托付邻居照料，独自一人回了黎家。

可是黎琬未曾料到，父亲的书信只是个幌子，叫她回来的真正目的，是让她与张家公子完婚。张家虽然也是商贾人家，财富也比不上黎家，但是其妻弟在鹿安任职，听说官位还不小。张家公子同黎家独子黎承交好，一次在黎家玩乐时偶然看见黎琬的画像，自此情根深种，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娶黎琬，哪怕她曾嫁人生子也无所谓。张家父母爱子心切，带着聘礼来黎家提亲，并对黎青衡承诺，若黎琬嫁进张家，张家不但不会介意她之前嫁人生子之事，还可以动用关系给黎承透露下次科举的考题。

黎家世代经商，未曾有人入过官场，这也是黎青衡最大的遗憾，自黎承出生後，黎青衡便一心希望自己的这个儿子能够登科及第，光耀门楣。张家的条件让黎青衡大喜过望，连忙应下，设计骗回黎琬，送入了张家的洞房。

半年多後，当姜谦流拿着赴任文书骑着高头大马准备接妻儿一同去燕坪赴任时，却被邻居告知黎琬已经半年没有回来了。姜谦流顿感不妙，连夜奔波赶去南蠡，黎家得知姜谦流入仕後懊悔不已，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全盘脱出，当姜谦流再次见到黎琬时，她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姜谦流怒不可遏，但是为了维护黎琬的名声，便忍怒对外承认说黎琬腹中的孩儿是自己的，因自己忙于学业，黎家又生意繁忙，所以由张家代为照顾。当日姜谦流便接走了黎琬，但吃惊的事张家并未阻拦，在姜谦流面前还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黎青衡初时不解，後来从别人口中得知，张家的那位妻弟不过是鹿安城辖下一个小县的衙役後，悔怒之下卧床不起。

姜谦流带回黎琬後，黎琬痛恨自己腹中的胎儿，想要将其引産，但是郎中说胎儿月份已大，若此时落胎恐怕産妇也凶多吉少，还可能就此落下病根。姜谦流心疼黎琬，最终决定暂时留下这个孩子。後来，黎琬産下一子，按照县衙传出的消息，黎琬此次怀的本是双生子，但其中一子太过霸道，在母亲腹中之时便将其胞弟吞食，为大不祥之人，所以为姜家人所不喜，自出生後便由奶娘养在偏院，不得入府。

“所以，在娘亲腹中的时候真的有一个弟弟被我吃了吗？”姜晌噙着泪看着阿杳问。

“假的。”阿杳答的干脆：“那不过是姜家对外的借口，虽然燕坪离南蠡甚远，衆人不知真相，但若是平白无故就冷落刚出生的你，难免有人会瞎猜。”

“我现在知道这些年娘亲为何从来不愿见我了，因为我就是她那段屈辱的证明。”姜晌苦笑一声，任由脸上泪水汹涌，“原来这十六年来，我一直都是个笑话，明明是个野种，却妄想得到姜家的认可。”

看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姜晌，阿杳心中亦生出些许恸容，这个带着爹娘满满恨意出生的孩子，没有享受过这个姓氏带来的半点利益，却要为他们的贪婪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过这也许是天意吧，若是没有姜谦流的贪赃枉法恶劣至极被判满门抄斩，自己又如何能为小王子寻到这般完美的宿体，来成全那个筹谋多年的计划。但是有一点阿杳想不明白，如今计划一切顺利，多年夙愿指日可成，自己应该开心才对，可为何心底竟生出隐隐的痛？

是心痛，还是心动？

那一夜，阿杳梦见自己回到了曾经的家，在那个熟悉的花园里，娘亲在凉亭中笑盈盈地喝着茶，阿姊搂着娘亲的胳膊撒娇，乞求娘亲允许她去翠苑看戏班子新排的那场戏；阿爹坐在阿娘旁边，拿着拨浪鼓逗着摇篮中还未足周岁软糯可爱的弟弟；长兄在亭子外摆弄着一堆竹条做风筝，阿妹欢乐地围着长兄转来转去，一会儿说风筝想要蝴蝶样子的，一会儿又说想要凤凰样子的，再一会儿又变成了鸡腿样子的……

梦中的自己大概十来岁模样，正坐在凉亭中吃着次兄剥的核桃，还记得小时候次兄刚习武没多久就过来炫耀说自己力大无穷，结果废了好大力气才用手拍碎了一个核桃，手也肿了好几天。不过自那之後阿杳就喜欢吃次兄剥的核桃，次兄也很宠着她，每每有求必应，只不过後来都是用小锤子。

梦中的阿杳吃了好多的核桃，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爹爹抱起摇篮中的幼弟，和娘亲一起招呼大家去膳房吃饭，阿杳跳下石凳跟在一家人的最後面慢悠悠向膳房走去，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焰红色的蝴蝶，阿杳的目光被蝴蝶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在空中盘旋许久，最後飞到前方，落在长兄的肩头。

阿杳很想捉住这只与衆不同的蝴蝶，便朝着长兄喊道：“大哥哥停一下不要动！”长兄闻言停住脚步，回过身笑盈盈地看着阿杳，虽然阿杳还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好似知道阿杳想要做什麽，轻轻地伸出右手去捉停在自己左肩的蝴蝶。

阿杳驻足盯着长兄的动作，既紧张又兴奋，蝴蝶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一直停在长兄肩头缓缓开合着翅膀。但是当长兄的手指碰到蝴蝶翅膀的瞬间，那焰红色的翅膀突然变成一团炽热的火焰，瞬间将长兄吞没，又逐渐蔓延到次兄丶小妹和爹娘身上。

阿杳大惊失色，看着面前的火海大叫着，但是火海中的家人们却并没有表现出痛苦的模样，长兄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的笑意，向阿杳伸出右手，展示着不知何时停在他指尖的焰红蝶道：“夭儿快来，蝴蝶在这里！”次兄和阿姐也在一旁附和着，催促阿杳快些过去，阿杳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场景不知所措。

小妹见阿杳并没挪动脚步，便小跑着来到阿杳身边想拉阿杳过去，只是原本粉嫩嫩的小手在马上要接触到阿杳裙摆的那一刻突然变得焦黑，原本笑意满满的脸庞也瞬间变得狰狞，周身燃着熊熊烈火朝着阿杳大声哭喊着：“好热，好痛，好难受啊……”

阿杳大惊，连忙後退躲开小妹的手，擡头想向爹娘求助，但是哪里还看得见爹娘的影子，刚刚家人们站着的地方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周边不停跳动着的火苗，和回荡在空中的声声呼唤：

“夭儿快来，跟爹爹一起吃饭了！”

“夭儿你怎麽那麽慢，再不过来二哥哥以後不给你剥核桃了！”

“夭儿，来娘亲这里，皮叔刚刚买来的桂花糕，快来尝尝！”

“夭妹妹你快些来呀！再不来姐姐就把桂花糕全都吃了哦！”

“夭儿你快来呀，蝴蝶还在哥哥手上呢，快过来看！它真的好漂亮！”

就在这时，身边那焦炭一样已看不出人形的“妹妹”突然张开双臂向阿杳纵身一跃，声音也从之前的痛苦变成了欢快：“二姐姐，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