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表白
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皇帝疲惫地靠在龙椅上,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内心的震怒与耗费的巨大精力,他闭着眼,手指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
许久,皇帝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後又落在了谢昭云身上。
侍立在侧的李仕禄在他耳边极低地耳语了几句,谢民和这才缓过来,露出一丝笑容,挥挥手让他宣布。
李仕禄躬身领命,随即向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那尖细高亢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柔远怀迩,睦邻安邦,实乃社稷之重。兹有北境拓跋部落公主拓跋岚,系出名门,毓秀钟灵,秉性柔嘉,温恭淑慎;仪态端方,聪慧明达。远涉千里,献诚于阙下,足见北境归化之心,赤诚可鉴。朕感其诚意,嘉其贤德,特册封为德妃,赐居永和宫。尔其祗承荣命,益修内职,以襄朕躬,永绥福履,钦此——!”
冗长而华丽的册封诏书宣读完毕,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关于皇帝强纳儿媳丶册封异族公主为妃的争议,早已在朝堂内外掀起过数次波澜。
言官御史的谏章如雪片般飞入宫中,痛陈此举有违礼法人伦,动摇国本。
然而,皇权如山,所有的反对声音最终都被强硬地压了下去。
今日圣旨正式颁下,便如同给这场沸沸扬扬的争议盖棺定论,再无更改馀地。
群臣们心知肚明,此刻任何异议都只会触怒龙颜,自取其祸,于是,短暂的沉默後,响起了一片参差不齐却异常响亮的恭贺之声:“恭贺陛下!恭贺德妃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昭云随着衆人躬身行礼,眼角的馀光却敏锐地捕捉着谢申煜的反应。
这位刚刚失去了一个重要党羽的三皇子,此刻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他站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仿佛对这道册封他“前未婚妻”为庶母的圣旨无动于衷。
唯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以及袖口处一丝几不可查的丶因指尖用力而泛起的褶皱,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谢昭云心中冷笑一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管他谢申煜此刻心中是恨是怒,是又在酝酿什麽毒计。
李亦文这颗毒瘤被当庭剜去,已是斩断了谢申煜一条重要的臂膀,也向整个朝堂宣告了他谢昭云的归来与锋芒。
他防守隐忍了太久太久,从今日起,这盘棋局,该轮到他主动出击了。
朝会散去,百官如同退潮般涌出太极殿,阳光已有些刺眼,谢昭云随着人流走出殿门,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喻柏川的方向。
喻柏川正与几位内阁大臣低声交谈着什麽,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如冰雕。
他似乎察觉到了谢昭云的视线,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暮山紫色的官袍在初升的阳光下,划出一道清冷疏离的弧线。
谢昭云望着那决然远去的背影,心底那丝刚被压下的异样感再次悄然弥漫开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之前喻柏川躲着他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只不过这次,他好像更加决绝……
一连数日,谢昭云感觉自己像只围着冰山打转丶却找不到入口的困兽。
自那日早朝後,喻柏川便成了太极殿里最清冷疏离的一尊玉像。
谢昭云试图在散朝的人流中与他“偶遇”,喻柏川总能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或者被某个“恰好”有事回禀的大臣拦住。
谢昭云的目光在廊柱後丶宫门外逡巡,试图捕捉那双沉静眼眸的片刻停留,得到的永远是喻柏川目视前方丶下颌微绷的侧影,那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比深秋的寒露还要刺骨。
谢昭云甚至寻了个“商讨李亦文案後续”的由头,亲自递了拜帖去丞相府。
回帖倒是很快,措辞恭敬严谨,大意是:殿下为国事操劳辛苦,此等琐碎查证,微臣自当全力督办,不敢劳动殿下亲临,待有确凿进展,定当第一时间入宫禀报。
“不敢劳动?”谢昭云捏着那张措辞滴水不漏的回帖,气笑了。
他把帖子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低声骂道:“喻柏川,你个胆小鬼!”声音里混杂着被刻意疏远的委屈丶不被理解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
他清晰地记得那日院中桂花飘落,那人指尖的温度和反握的力度,那句“臣要犯上了”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带着滚烫的馀温,怎麽转眼间,就像什麽都没发生过?
谢昭云越想越气闷,心口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他可不是什麽温顺守礼的闺阁小姐!既然明路走不通,那就别怪他重操旧业了!
是夜,月黑风高。
浓墨般的夜色吞噬了皇城,只有零星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巡夜侍卫手中兵刃的寒光。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重重屋脊,悄无声息地避开了丞相府外围的明哨暗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