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璎眼睛微弯,一手抚上流萤的脸,言语比长剑更恶毒残忍,“许流萤,如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会不懂呢?”
“阿萤,你越来越不听话了,若是任由你这般放肆下去,是不是再过些时日,你便该站在阿姐那边,拿剑对上我的心口了?”
长剑刺穿身体,五脏六腑越发痛起来,流萤咬着牙解释:“没有,没有,我没有”
她从来都是听话的,裴璎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何曾有过不听话。
裴璎却收了笑意,玩味般抚摸她,指尖在她苍白的唇上划过,然后停下来,突兀地掐了一把,等将那苍白的唇掐出淡淡血色,才幽幽道:“你有,阿萤,你有。”
“阿萤,从前你为我杀人从不眨眼,可这几次,你犹豫了。”
“阿萤,你总有那么多说辞,比从前许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阿萤,你难道没发觉吗?你早就不愿再听我的话了。”
流萤望着她,无力辩解着:“没有,没有,我没有”
毫无预兆,裴璎猛地抽手,贯穿的长剑瞬间从身体里拔出,热血像小瀑,哗啦一声涌出去,流萤重重倒在雪地上,剧痛灭顶时,忽然想起阿娘。
她已很久没见过阿娘,就连云州的家,也许久都没回去了。上一次见到阿娘,与阿娘说话,还是十三岁那年,自己欢欢喜喜揣着俸禄回去看她,千里路途,一草一木,一粒雪,一片雨,都叫人心里那般喜欢。
彼时,她与裴璎已能算是朋友。
等回到云州家中,流萤劝母亲跟自己一同去上京。
十三岁的孩子跪在床边求了一遍又一遍,“阿娘,京中名医多的是,肯定比云州的郎中厉害。再不然,我去求二殿下,二殿下待我很好,定肯答应让太医给阿娘瞧病的。”
流萤信誓旦旦:“阿娘放心,宫里的太医可是给圣上瞧病的,定能治好阿娘的病。”
“阿娘,你就随我一起去吧,好吗?”
"阿娘,求您了,就跟我去吧。"
无论怎么劝,怎么求,病榻上,阿娘都只是笑着摇头。流萤失落,难过,委屈,“阿娘是不愿与我同去京中吗?”
阿娘还是摇头,眼睛里含着笑意,面色却很苍白,流萤心里难受的紧,垂了眼睛悄悄哭,听见阿娘与自己说话。
阿娘的声音很好听,像风铃,即便病了,也很好听。
流萤听到阿娘与自己说话,断断续续的,“上京太远,去了也不习惯。”
“阿娘年纪大了,与其折腾,不如留在云州清净自在。”
流萤抬眸看阿娘,大大的眼睛已经蓄满泪水,听见阿娘又问自己,“萤儿,二公主待你当真如何,不要骗我。”
想起裴璎,想起她数不清的好,流萤抬手抹了泪,点了点头,“二殿下待我很好,极好,好得不得了。”
“好、好、好”
阿娘一口气说了几个好字,似是很满意,满意过后又长长叹了口气,抚摸流萤的头,低声道,“往后往后就留在上京吧,不要再回来了。”
阿娘实在坏极了,匆匆将自己赶回上京,然后又一年的冬还没过完,阿娘就走了。
云州家中空空荡荡,再没有人会等她回去了。
分不清是哪里在痛,流萤闭了眼睛,察觉自己在积雪中越陷越深,半截身子都被埋住,然后忽然有人伸手过来抱住自己,温暖,柔软,像天边云降下来,温和地托住自己。
流萤又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裴璎。
方才还怨恨滔天要杀自己的人,此刻又蹲下来,情意绵绵地抱着自己。好像方才动手之人不是她,一脸的无辜,一脸的爱意。
流萤只觉羞愧,她同阿娘说过,说二殿下待自己很好,极好,好得不得了。
是她错了。
流萤想挣脱,偏偏裴璎的身体又软又滑,张开的怀抱像上等丝绸,柔柔地铺开,然后落在自己身上,紧紧贴住后,又于无声处泛起些许雨丝般的凉。
越是感觉到那些凉意,越让人忍不住想要拥紧身上丝绸。
回光返照般,流萤生出几分力气,缓缓回抱她,心底,却渐成一片荒芜,雨丝渐退,大地干涸,斑斑裂开的疼痛钻心,渐至百骸。
“阿璎”
“不是爱我吗?为什么,又要杀我”
梦中呓语,清晰落进裴璎耳里,一字不落。
第40章梦里,是我杀了阿萤。……
雪落窗棂之声,沙沙作响,万物都在夜里变得模糊起来,偏偏流萤梦中呢喃的一句话,落到耳里无比清楚。裴璎全身僵住,身体紧贴着流萤,能真切感觉到流萤的体温,如此鲜活,却让她感觉昏天黑地,似乎就在天旋地转的一瞬间,自己与流萤已经相隔千里万里,遥不可及。
越是紧抱,越是疏远,等到怀里的人终于沉沉睡去,看见她紧蹙的眉头松开,呓语的唇紧闭,睡颜渐渐现出几分乖顺宁静,裴璎难捱地闭上眼,全身颤抖。
像是不知何时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刃,猝不及防掉下来,将自己从头到脚劈成两半,裴璎松了手,千般抗拒,却还是想了起来。
同样的话,流萤说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行宫,自己与流萤争执过后,好不容易能够温存,可流萤在自己身下,满目痛苦,半醉半醒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殿下杀了我。”
那一次,裴璎只当这是床榻情。话,是情。趣,听流萤如此说,只戏谑地将她压在身下,惩罚般吻她,玩笑般回应,“怎么阿萤梦中,我是这样坏的人?”
她逗弄她,直到让她哭出声,见她绝望地绷紧身子,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心里恶作剧般满足,愉悦。
可这一次,再次听到流萤如此说,心里只有说不清的恐惧,道不明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