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淼是个严肃克己的人,尤其面对许流萤时,常常分不清什么是玩笑,什么是真话,闻言立马收敛笑意,正经道:“许大人放心,此事我定不会忘。朗州之春最有名的便是闾山绿,到时候,我亲自去采最新鲜的带给许大人。”
流萤被她的正经逗笑,掩着脸边笑边点头,耳边听到远处有阵阵动静,心知卯时将至,宣和门就要开了,忙同元淼嘱咐一声风满楼见,便转身往宣和门去,刚走出两步,又被元淼叫住。
流萤转头,看见元淼走过来。
“许大人那日说,你与我是朋友。”
流萤点头,不知她要说什么。
元淼却不好意思地垂了眸,轻声道:“既是朋友,那往后许大人见我,就不要叫我元主簿了吧。”
“我见你与卫少博朋友相称,彼此都唤名字。我想,既是朋友,往后直接唤我元淼,如何?”
听她如此说,流萤竟隐隐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大方方点头答应,唤了一声“元淼。”
冬日暖阳照出雪光如雾,分明极寒之物,落到身上却有丝缕暖意。元淼听见阿娘为自己取的名,从许流萤口中念出来,竟生出无限的温柔,好听极了。
她从未听过有人唤自己的名,好听到如此程度。心里恍惚飘荡的某一块,忽然就安定下来,元淼看着她,前次行宫夜晚不敢喊出的名字,终于坦荡勇敢地喊了出来,“许流萤。”
“许流萤,多谢。”
流萤担不起这声多谢,听的心里发酸,忍着心疼对她笑笑,“走吧,该上朝了。”
上京的冬日,风雪善变,常常今日暴雪,明日就转晴,又或是整日小雪,入夜就不管不顾大起来,叫人防不胜防。
就在这样无常的天气里,二公主病倒了。
流萤知晓裴璎病倒的消息,还是庄语安前来告知的。宫中腊祭将至,流萤朝会结束后,便一直在天官院理事,正忙时,底下人进来传话,说尚书苑修撰庄语安在外求见。
流萤自觉与她无话可说,拒了几回见她不肯走,无奈,只能叫她进来。等进了内厅关上门扇,流萤才从她口中得知,裴璎病了,且病的厉害。
依庄语安所言,当是昨夜回宫后便病倒了,云瑶按着消息没外传,只请了太医悄悄过去,就是庄语安也是今晨去启祥宫才知此事。
流萤不信,心道昨夜还凶神恶煞恨不能把自己咬碎吃下去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狐狸惯是诡计多端的,流萤皱了眉:“殿下叫你来的?”
庄语安忙不迭解释,说殿下千叮万嘱叫她不要将此事告知许大人,只怕许大人知道徒增担忧,说二殿下病的厉害,起不了床,用药都只能云瑶一勺一勺喂下去,又说昨夜风雪太大,殿下前次藤条旧伤再加雪夜受凉,这才大病一场。
庄语安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会儿说二公主伤病如何严重,一会儿又说二公主不愿打扰许大人,说来说去,都是在为裴璎说话。
流萤眉头紧皱,裴璎这个人,从前离她近时,满眼都是她的好,便是她偶尔的坏,也只当是亲密中的恶作剧,丝毫不放心上,反觉可爱得很。可等如今自己离她远些,重新去看她,才觉她这个人坏极了。
她若当真不想要自己知道,难道堵不住庄语安的嘴?再有,庄语安明知二公主不愿让自己知晓,却还要来天官院,且一连被拒好几次都不肯走,执意要将殿下病倒的消息告诉自己。
若说无人授意,只怕鬼神都难信。
口是心非,想要自己去看她,又要摆出一副嘴硬的样子,如此自己去或不去,她横竖有话说。
前次去启祥宫,宫中已有流言渐起,有人疑心自己与二公主重归于好,舒荣那边也代大殿下遣人来传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做事要仔细些,切莫让什么不中听的话落到陛下耳里,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
流萤自是知道,好在因着朗州知府一事,自己未帮二殿下的人说话,因祸得福止住流言发散。今日,其实她也不该去启祥宫,可听庄语安说的那样严重,越听越觉得心烦,恼怒。
可究竟为什么恼怒,流萤自己也说不清,是恼怒裴璎用伤病要挟自己,还是恼怒她不顾自己处境,此等情况还想要自己再去启祥宫。
明知不该去,一怒之下,还是扯了披氅拢在身上,出了天官院,往启祥宫去。
启祥宫内殿,云瑶正在床边伺候殿下用药,见许大人来了,立马起身,识趣地将手中药盏递过去。流萤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二公主,还是伸手接过了药盏。
等到云瑶退出去,流萤捧着药盏坐到床边,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床榻上一阵动静,裴璎整个人躲进帛被里,不与自己说话。
流萤也懒得哄她,用调羹轻轻敲了下杯沿,“殿下,起来用药吧。”
裴璎缩被子里,不吭一声。
流萤好脾气,耐着性子又道:“若是病了,便该用药。殿下不是三岁小儿,何必耍这种脾气。”
见裴璎埋在被子里,还是没有起来的打算,流萤起身将茶盏放到桌上,回身看她,言语中硬气不少:“殿下今日究竟是想要我来,还是不想要我来。若是不愿,流萤便先退下了。”
床榻上,裴璎闻言一把掀开被子,力道之大,全然不像病中之人。好在二公主反应快,一瞬就意识不对,立马趴在床沿重重咳了好几声,咳的眼中带泪,我见犹怜,才委屈地看向流萤,“阿萤”——
作者有话说:狐狸是这样的~~
第34章流萤受过的,也让殿下受……
流萤静静看着她,二公主演起戏来,实在是入木三分,大大的眼睛水色粼粼,猛烈咳嗽后泛红的脸,苍白的唇,若是前世的自己见了,定会万分心疼吧。
可这会儿,流萤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听她虚弱地唤自己过去,纤细的手腕抬起来,又很是无力地垂下去,一截腕子软的像白绸,就那么搭在床沿上,“阿萤,本、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二公主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与昨夜可真是大不相同。流萤仔细看她的眼睛,看她的脸,她的身子,仔细看过后,确实看出几分病色,却远没有庄语安说的那么严重,“不是说殿下病的起不来,动不了,用不了饭喝不了药吗?”
裴璎“病弱”的身子闻言绷紧了背,“阿萤觉得,我是在装病?”
流萤心中不悦,却也没开口戳穿她,重新端了药盏坐到床边,“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殿下若当真不想我知道,不愿我来,就不会叫庄语安来天官院寻我。”
没给裴璎开口解释的机会,流萤又补道:“庄语安那样的人,对殿下唯命是从,殿下也不必说什么都是她自作主张了。”
“殿下很应该明白我如今是何处境,刚任天官院知事,要处理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盯着我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前些日子宫里流言如何,殿下不是不曾听到过。”
流萤越说越停不下来,心里怨怼都借着此事发作出来:“你我都不是尚书苑里的孩童,也不是十五六岁时候不懂事,殿下往后不要这样孩童心性了,便是闹着玩,也该有个限度。”
二公主病中虚弱,等到流萤坐到床边,便只能“虚弱”地挪挪身子,很不经意地靠过去,脑袋软软搭在她膝上,心里还没开始暗爽,就听她噼里啪啦数落自己这一顿,觉得羞恼,又顾着要装病,嘟嘟囔囔小声反驳两句,又不敢当真说出来,叫流萤听了生气。
流萤其实听见了,只作没听见,伸手将她扶起来,“既已来了,便也不说这些了,殿下还是起来用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