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扯过木施上的披氅,匆匆系好就要走,卫泠在旁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这疯子,不至于为了个元淼去找大殿下吧?
流萤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去启祥宫,找二殿下。”
“你疯了啊,”卫泠拽住她,“你与二殿下如今什么关系,二殿下与元淼又有什么关系,殿下凭什么听你的话,又凭什么帮元淼?”
流萤脚下停滞,是啊,她与二殿下如今“决裂”了。
那日送别元淼,大殿下在宣和门外温声警告过后,她和裴璎的见面已经少之又少,避嫌的很。
察觉许流萤身子松下来,卫泠又道:“也不必太过担心,上京距离朗州千里之距,大殿下就是要做什么,也得要些时间的。此事陛下也已知晓,圣心定有裁断,好歹元淼也是奉命去往朗州,不至于当真出什么大事。再有,大殿下出了名的仁善宽厚,就是气恼元淼将她在朗州的摇钱树砍断了,至多为难几分,总不能真下手杀朝臣吧。”
卫泠话音刚落,就见流萤闻言摇头,低声道:“不,她会的”
“什么?”
流萤顾不上解释什么,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抓着卫泠就往尚书苑去。
流萤已多年不曾进过尚书苑,前世随裴璎出阁参政后,几乎不曾再去过。唯一一次再去,便是死前赴约,欢天喜地去,怅然若失走,不堪说。
隔了这么久再进尚书苑,流萤放眼望去,只觉得陌生。少时攀折的树木长高了,高到如今身着官服的自己已经不便再去攀爬,园里似是新修了亭台,少时和裴璎蹲着挖虫子的地方,如今已立了一座小凉亭在上面,前尘往事被镇压在地底下,恍若不曾发生过。
卫泠身上还有公事,引着流萤到了庄语安值房外,遣了人进去通报就先走了,流萤一个人站在草木凋敝的门外,百感交集。
冬日风寒雪毒,满园花草被打落,浮出一片萧条来。庄语安还没出来,流萤四周看了看,觉得身处之地眼熟的很,尤其是,十步开外那棵玉兰树。
流萤看了看,朝着那树走过去,伸手在沧桑的树皮上抚过,心底呼之欲出的东西醒过来。
哦,原来是这棵树啊。
想起少时孩童稚气,流萤忍不住想笑。
那应当是入宫第一年的春,那一年的冬雪过去后,立春时,流萤与二公主的关系已比初见时亲近不少,虽然二公主还是常常恼怒,习惯指责,时不时横眉冷目敲打自己,比如递笔时慢了一瞬,研墨的水少了几滴,写字的纸铺的不平整,诸如此类小事做不好,都免不了被二公主瞪着眼睛数落一番。
受些数落倒是无谓,哪家陪读不挨骂。便是寻常大户人家里的少主陪读,也免不了要挨骂挨打,相比之下,二公主已算很不错。
二公主时好时坏,除去坏的时候,流萤收了笑,发觉记忆里剩下的,都是些裴璎待自己的好。
二公主会把精致的糕点揣来尚书苑分给自己吃,会在博学指责自己时站出来挡在身前,甚至自己生病时,宫里没人管一个小伴读的死活,只有二公主记在心上,把公主圣上才能用的上好药丸塞到自己嘴里,战战兢兢道,“许流萤,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许流萤,你可别死了啊。”
那时候,二公主还唤自己许流萤。
孩子之间总比大人容易亲近,春日过去便是暑天,难耐的暑天过去后,十岁那年的秋日来临时,二公主已经很少责骂自己,有时不慎犯了错,以为会挨骂,抬头却只见二公主笑眼弯弯看着自己,摇摇手指道:“许流萤,又不小心了哦。”
也是那一年的秋,流萤第一次听二公主提起大殿下,怒气冲冲的小孩子,红着眼睛哭诉,又怕被旁人听去,便拉着自己来到这棵玉兰树下,一边骂大殿下,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个没名字的布偶娃娃,随手抄了块石头猛砸,砸的那小人儿面目全非,脑袋开线,里头棉团蹦出来,白花花像脑浆。
流萤起初觉得害怕,自觉不该卷入两位殿下之争,可听着听着,听二公主说大殿下如何言辞狠毒,如何欺凌霸道,甚至只因二公主喜欢春和殿后苑一座凉亭,常去那里玩耍,大殿下便命人拆了那凉亭,挖了坑蓄水,养了一堆鱼在里面,气的二公主提刀想杀人,一边骂一边哭。
流萤也不过十岁的年纪,再是恪守规矩,也有些孩童心性,听的来气,心疼极了二公主,脑子一热夺了裴璎手里破布娃娃,就手抄起石块在地上挖坑,轰轰烈烈挖出个坑,用力把那破布娃娃扔进去,埋了土,还要气愤地踩一踩,把那土踩实了,才舒爽地看向二公主,“殿下别怕,给她埋得深深的,保管她兴不了风,作不了浪。”
二公主眼含泪光,看向流萤时,如看天神。
前尘旧事如云烟过境,看得见,留不住,哪怕伸手去捕捉,也只有掌心一抹怅然,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无奈得很。
流萤的手离开玉兰树粗糙的树干,垂眸看向脚下所踩的位置,不知那破布娃娃可还在地底下。想来即便没被人挖出来,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经烂在土里,和底下错杂树根混为一体了吧。
庄语安还没出来,耳边却传来了几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流萤转头去看,回忆戛然而止。
几张面孔,熟中带生,流萤认出来,其中有几位是自己从前在尚书苑的同僚,不知是年岁大了,还是被尚书苑日复一日生活磋磨太狠,看着竟有几分岁月痕迹。
这几位都年长流萤几岁,早入宫几年,按理说,更比流萤有资格出尚书苑,去别部谋个差事的。只是宫中生存,有靠山与没靠山的,人生却是两幅境界。
流萤能跟着二公主参政,入天官院,剑指东都府,眼前这几位昔日同僚,大抵却只能蹉跎一生,留在尚书苑做个小吏,稀里糊涂一眼到头。
读书人,都是有些愿景的。流萤心里明白,因而看见眼前几位望向自己的眼神忌恨中带着鄙夷,也不觉恼怒,只客套颔首,权当打过招呼了。
其中一位却有些不忿,嗤笑道:“这不是二公主身边红人吗?怎么没去启祥宫,来尚书苑这老地方了?”
另一人跟着接话,斜眸看许流萤,似笑非笑道:“诶,可别乱说话哦,今非昔比,早不是以往好日子了,哈哈哈!”
有人接话,生怕话掉地下:“可不是嘛,如今出入启祥宫的,可是咱们庄修撰,不是什么许大人啦!哈哈哈!”
话音刚落,几个人睨着许流萤笑作一团,笑的面上岁月痕迹都淡了几分,好似看见许流萤被二公主厌弃,能使她们重返青春,大大畅快起来。
许流萤静静听她们冷嘲热讽,半个字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无趣,甚至生出几分悲哀。
少年时,个个都是心存大志之人,个个饱读圣贤书,其中不乏千辛万苦才入宫,进到尚书苑之人,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往后的时光千般万般好,都觉得青史留名指日可待,却没想到,原来历经艰辛入宫做个底层小吏,已是人生巅峰。
巅峰过后看清未来,每一日就都成了磋磨,竟叫这些人都生出一副尖酸面容来。
流萤心里叹气,只想走远些,不愿再听到这些话,看到这些人,没等走开,就见庄语安走来,面上罕见带着怒色,直直朝着那几人走过去,言语中,是流萤从未见过的狠厉,带着强忍的怒气,“在做什么?都给我滚!”
流萤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庄语安,一时愣住——
作者有话说:好想写番外怎么办
忍住忍住
第38章若无事,老师又怎会想起……
隔着几步远,流萤看见方才对自己嗤笑鄙夷的那几位,见了庄语安如老鼠见猫,顷刻收了声,齐齐拱手行礼问庄修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