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他倒还是原来的样子,穿得一副小开模样,甚至比原来更加胖一点。他也不问我娘在哪里,只说带我去吃饭。我穿得破烂,进不了大饭店,我们就在路边吃了碗肠粉。我记得很清楚,是鸡蛋肠粉。太香了,我差点把盘子都吃下去。爹没有吃肠粉,他把我那两个包子吃了。那一毛钱也被他拿去买烟了。念潼你不知道,穷人买烟,是可以一根一根买。”
李念潼咬唇,心里升出不祥的预感。
“吃完饭,他又问我想不想去看戏……”
“生生姐!别说了!”
李念潼眼中浮起泪光,“别说了,上车吧。”
姚生生摇头,自虐似地继续道,
“爹带我进戏院,一进门我就看到我师父,正在台上演穆桂英。你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多麽漂亮。不但漂亮,功夫也好,花枪甩得虎虎生风,别说杨宗保了,把我的心也勾走了。”
“我就站在台下,一出接一出地看着,鼓掌鼓的手掌心都红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爹不见了,一个中年人站在我身後,告诉我我被我爹卖了,以後就是萧云荭的徒弟。”
“我爹把我卖了十块钱。本来我应该改姓萧的,不过师父允许我保留本姓。”
姚生生耸耸肩膀,“其实我爹对我真的还算不错,至少没把我卖到窑子里去。已经算是良心大发了。”
“所以你痛恨你的父亲,痛恨世间所有的纨绔子弟。对麽?”
姚生生不语。
“可是杨君瑞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冯逐风。”
李念潼相信顾逸,杨君瑞作为顾逸的至交好友人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念潼,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姚生生幽幽道。
李念潼叹息,这是姚生生自己的心结,需要她和杨君瑞一起解开。作为朋友,她只能观望和祝福。
车子再次缓缓啓动,李念潼打开随身的流苏包,从里面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掌心。
“这是什麽?”
姚生生瞥了一眼,之前没见李念潼戴在身上过。她眼光奇佳,只是一眼就认出她手里这块是黑色的和田玉。通体墨色,温润有光,价格不菲。
“冯伯伯跳江前把这个东西留给我,我想他应该是想让我转交给冯逐风作为最後的念想。那日仓促之间,我忘记给他了。”
李念潼记得冯逐风是属龙的,这块玉上雕了一条蟠龙,刀法古朴,应该是出自某位大师之手。
“这东西就算到了冯逐风手里,转头也就落到赌桌上去了。”
姚生生讥笑,答应李念潼会派人继续搜寻冯逐风的下落。
“还有一件事情,冯大律师之死对温副主席似乎颇有触动,听说他准备解甲归田,提前养老了。”
姚生生顿了顿。“听说董事会里好几位老前辈都萌生退意。念潼,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李念潼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熟读史书,明白少年皇帝亲政後最艰难,却也不得不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处理掉先帝给自己留下的顾命大臣。他们曾经是打下王朝基础的根基,却也如跗骨之蛆,丹墀上的苔藓一样难以清除。弄不好就变成阻碍新王朝前进的绊脚石。本来李念潼还想着什麽时候朝董事会下手,没想到除掉一个冯留还能意外达到这样的效果,真是可喜可贺。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李念潼地胸口升起,她左手覆在胸口,喃喃道:“生生姐,我感觉有些奇怪。我变得不像是我自己了……”
就像那天在江边,她眼睁睁地看着冯伯伯跃入滔滔江水,胸中毫无恐惧,只感到大仇得报的阵阵快意。
那个曾经的温柔丶安静丶娴雅,对人充满同情心的李念潼到哪里去了。她还是原来的自己麽?
李念潼转头,车窗映出她半张侧脸。她不敢仔细去敲,唯恐撞到一个陌生的怪物。
“那小姐以为我还是原来的我,龙九还是原来的龙九麽?”
姚生生转过头看她,目光如炬,“这就是代价。”
“代价……”
李念潼嘴唇微微颤动,她缓缓地吸了口气,咽了咽口水轻轻地,却又决绝地说道,“好一个代价!”
比起她得到的,这样的代价,她甘之如饴。
同一时刻,顾逸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洛奇,你怎麽来这里了?”
望着手拎着藤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医院门口的秦渺,顾逸目瞪口呆。
刚才护士跟他说有个自称他弟弟的男人来找他的时候,顾逸还不敢相信。
“我提前交了论文。”
秦渺把箱子往地上一扔,上前两步,一把抱住顾逸。
“哥,我是专门为了你而来的。”
“臭小子!”
顾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看着顾逸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订婚戒指,秦渺的眼睛如同鹰隼似得缓缓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