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半扼着下巴,唐思烬的声音轻而嘶哑:
“……我怎麽想重要吗?”
他感到对方手下落些许,给了自己一丝空隙喘息,于是把手也缓缓搭在了小丑手背上,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反正在你看来,不管你说什麽做什麽,我都已经算是你的了。”
小丑手上不动,但那一点像笑的表情再次消失了,眼神有一瞬间甚至非常陌生。
唐思烬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毁坏规则,毁掉这个世界。然後——我就真的永远也走不了了。然後你会遇到新的有趣的事情。”
巨雷自窗外横劈而下。
小丑歪头问道:“那在这幅美好未来图景里,你在哪里?”
唐思烬垂下眼睫,再次抓住了擡着自己下巴的手。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
雨点敲窗,起初淅淅沥沥,随後转为狂暴,一种足以掩盖宾客交谈的剧烈怒响。
“罗先生?”
侍者突然插入凝滞的空气之中。
托盘里放着一封雪白信笺,侍者道:“桑小姐叫我送下来,说您知道要转交给谁。”
随後这个NPC也不动了,静默看着酒桌上的僵持。
“谢谢。”还是娄思源先坐回原地,脸上仍无笑意,但语气是正常的,“你可以走了。”
侍者消失在人群中。
信笺摆在桌子上,在沉默中被打开,里面用口脂写着红字,一个个很大很大:
【十六座剧场见。】
唐思烬擡起头,人群之中有艳丽的红裙身影闪过,消失在门洞黑暗里。
他也推开椅子,撑着桌面起身。
娄思源没问信里有什麽,也没问他要去哪里,只是看着他。
他下半张脸上还是没什麽表情,眼神既说不上愠怒,也算不得平和,不过里面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神情,像是克制和愧悔的混合体。唐思烬又看他一眼,瞳孔倏地放大:鼻梁上有一丝小红线正浮现而出,缓缓扩张。娄思源毫不在意地将它揩掉,血再外渗,再抹到一边,根本不像在对待一条那麽脆弱的伤口。
片刻後他满手是血,还有一滴漏网之鱼从鼻梁侧面往下,濡湿嘴唇干涩的部分。
那些不正常的红色,连同那模棱两可的表情和寂静,让他看起来像是刚杀过人。
唐思烬深吸口气,转过身不看他。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他离开悬挂星星的大门,穿过黑暗的门廊。有侍者在混乱中递来一把伞,不知是给哪个客人的,但他在茫然里顺手抓住了,低声不知对谁道谢,走出房檐的保护范围。
褐色伞面在最後一秒撑开,挡住了雨水。
地上散落着许多被风雨打落的破碎白花瓣,被行人来回踩踏过,很快融在水里。经过窗口时唐思烬撑着伞回头看去,然而娄思源之前坐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他转身踏入雨幕。
方才这麽一番折腾,领口的花竟还没有掉落,唐思烬把它折在衣兜里。
尽管恍恍惚惚,他仍然没有迷路,没走多久就看见了目的地的大门。没有了演员和观衆的十六座剧场在雨幕里宛如巨大坟墓,他踏上光滑的台阶,抖落雨水,畅通无阻地走进表演厅。
门槛上歪斜掉落了一把没收起的伞。
水珠一路滴滴答答往上,女人孤零零站在高台上,背对着他,在黑暗的剧场里只有一个剪影。唐思烬通过剪影的轮廓认出了她:
“桑瑾倜。”
她慢慢地转过来,仍然只有一个薄薄的丶剪纸一样的形状。
他继续向前,又问:“你找我?”
桑瑾倜在黑暗里说:“上来。”
唐思烬把伞收好放在地上,也爬上高台,身後留下一串水迹。她脱了外衫,只穿件无袖的镂花纱旗袍,衣服的剪裁让他想起「摄影师」里的海伦。他回忆她在光线下的模样,想起上身应当是水红色,只有那裙摆是石楠一样的血红。
她往上看去。
顺着她目光,唐思烬看见窄小的天窗,回到影院的入口,和记忆里一样高悬。
『她怎麽会知道这里?』
桑瑾倜抱着手臂,长长的卷发从後颈弯弯曲曲垂落,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她微笑浓郁,随口似的问:
“你说,那上面会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