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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第1页）

第4章

“怪她什麽？”阿杳问。

“她离开後，我等了她三个月，又到处打听找了她三个月，半年多过去依旧没有她的任何消息，那时候我以为她是把我丢下不要我了。”姜晌继续回忆着：“那段时间我特别恨，恨她为什麽要丢下我，既然会丢下我之前又为什麽对我那麽好，让我品尝到有人陪伴的甜再去尝孤单一人的苦；也恨我爹娘，我一直想不通，爹娘到底爱不爱我，若不爱我，那为何要生下我，为什麽不在我刚出生就杀了我，反而还要给我一间院子，为我找奶娘哺育；但若是爱我，又为何这些年对我不管不顾，从没有来看过我，也不曾给过我半分银钱。那阵子那个还不到八岁的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院子里望着天想那些为什麽。後来有一天我去买菜的时候，听到有人讨论，说今天有一家卖菜的老板特别大方，买多少送多少，因为他儿子刚中了院试秀才，光宗耀祖了。那时我就想，是不是有一天我考中了秀才，爹娘也会这麽开心，也会像爱兄姊那般爱我，奶娘是不是也会回来，笑着夸我真有本事。那天起我就总想着要去学堂读书，但是不知道奶娘什麽时候回来，我又不会赚钱，不敢用她留给我那些用来吃饭的银钱付束修，所以我就偷偷潜入学堂，趴在窗子外面听先生授课。先生看到了我，但是他只是瞪了我一眼，没有来跟我要束修，也没有赶我走，他和姜家的人一样视我为无物，就这样我在窗子外面上了四年多的私塾。”

“这位先生还挺心善，没有束修也能让你读四年的书。”阿杳插话道。

“之前我也以为先生是个大善人，直到有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的娃跟我一样趴在窗子外听课，被先生派来的人拳打脚踢的‘送’出了学堂。後来长大些我才明白，先生不赶我，因为我爹是县令。我是县令最不受宠的儿子，因为县令，所以他不敢像对待那个孩子那样将我赶走践踏县衙的颜面；因为不受宠，所以他不敢指着我的名义去找我那个爹要束修，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姜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继续道：“後来字识得差不多了，自己能看懂书本後，我就不怎麽去学堂了，偶尔省下几顿饭钱买几本书，自己在家学。”

“你这些年，活得真挺不容易的。”阿杳感慨道。

“没什麽，都过去了。”姜晌吃下碗中最後一口粥，看着阿杳道：“我又吃完了。”

“放那里。”阿杳指了指旁边的托盘道：“讲了这麽多估计你也累了，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说着站起身，拿起托盘向屋子走去。

下午煮粥时心里总想着曾经和古意一起时候的事，一不小心在锅里倒了太多的米，姜晌不能多吃，自己又吃不了多少，阿杳看着面前那大半锅浓稠的白粥，心下暗忖：“不想留隔夜，倒掉又可惜，自己还吃不完……算了，便宜密牢里那帮奴隶得了。”

掀开厚厚的米油，一股带着稻米浓香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阿杳将粥舀进木桶，独自提着去了密牢。平时阿杳懒得每天给他们做饭，就只给他们吃干饼子，每次发放十多天的量，吃没了再补，保证不饿死就行。如今闻到久违的米香，死奴们两眼发光，端着破旧的碗在各自的牢门处狼吞虎咽。

“啧啧，吃得真脏。”阿杳站在密牢的走廊上嫌弃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姜晌的喝粥时的乖巧模样，傍晚听他说过那些往事後，自己心下竟然对他有一丝怜悯。明明当年那场大火之後已经努力封闭了情感，这些年也听过无数的悲惨经历感人故事，自己都无动于衷，可自昨晚的那句“谢谢你”开始，那本已是硬如磐石的内心不止一次被触动，对自己来说，姜晌真的有那麽特殊麽？

收拾完厨房再回到後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姜晌裹着薄毯蜷在草堆角落，听到脚步声後擡头，微笑着轻轻唤了声：“阿杳。”

“身体如何了？”阿杳边走边问。

“好多了，没有之前那麽疼了。”姜晌如实回答。

“能走路吗？”阿杳继续问道。

姜晌思量片刻，回道：“应该可以。”

“行，把毯子给我。”阿杳说着向姜晌伸出手。

姜晌面色有些慌乱，紧紧攥着毯子忐忑问道：“这个毯子不是给我的吗？”

“我什麽时候说给你了？”阿杳俯下身凑到姜晌面前问。

“可是这里晚上真的很冷……”还未等姜晌说完，阿杳便伸手拿起毯子的一角，姜晌死死抱着毯子不想松手，但是如今虚弱的他哪里是阿杳的对手，只好悻悻地看着毯子从自己怀中被慢慢抽出。

“起来，跟我来。”阿杳将毯子打了个卷搭在手臂上，转身走到木柱旁解开锁链，拉着姜晌向馨室走去。姜晌挣扎着站起身，趔趄着跟在阿杳身後，他没有问阿杳要去哪里，只是脑海突然浮现起起晌午同阿杳的对话：

“死的更有价值些是什麽意思？”

“等你身体好了就知道了。”

自己如今的模样，算是身体好了麽？

走进馨室，阿杳顺手将毯子扔到床上，又将铁链锁在床尾附近支撑房屋的柱子上，随後对姜晌道：“以後你就住这里了。”

“是让我住这吗？”姜晌捂着胸口倚在门边，有些不可置信。

“怎麽，这间屋子不满意？想回去住你的草窝？”阿杳调侃道。

“没有没有，只是我以为……”姜晌欲言又止。

“以为什麽？”阿杳反问。

“没什麽没什麽，这间屋子很好，谢谢阿杳。”姜晌眼中的不可置信此刻已换成了欣喜：“不过我身上脏，睡地上就好。”

“没事，床上也没比你干净多少。”阿杳掸了掸袖口刚蹭上的灰尘，“这间屋子许久无人居住，尘灰积压，等你身子好些了，记得帮我好好收拾收拾。”

“阿杳放心，我一定会收拾得干干净净！”姜晌走进馨室，坐在椅子上一脸满足地保证着。

桌子上的烛光将此刻姜晌脸上的笑容映的更加明媚灿烂，阿杳有些不解，相遇以来，自己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命不久矣，但他好似并不在意，从未因此愁苦悲愤，反而一碗甜药，一张薄毯就能让他喜笑颜开，笑容又那般真挚。究竟是他僞装得太好，连自己也无法察觉，还是这世间真有如此乐观之人？

姜晌并未食言，伤势不影响正常行动後，便开始着手对整间屋子进行大扫除，耗时两日时间，原本尘土飞扬的馨室已经变得纤尘不染，阿杳很是满意，短暂地解开了姜晌手腕的锁链，让他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裳和被子。

接下来的日子姜晌也闲不住，每日煎药做饭，洒扫浆洗，承包了整个院子中除了前院和阿杳卧房外所有的日常杂事，偶尔也会在阿杳的指导下帮着整理库房的药材。多了这个帮手，阿杳每日轻松了许多，心情甚是舒畅。

不觉间已过十馀日，午後天气晴好，阳光明媚，阿杳坐在石桌旁挑拣晌午药老板刚送来的连翘，这批连翘质量还算可以，但也混着少量成色不太好的，姜晌坐在对面，一边学习一边帮忙。

姜晌学的很快，对成色把握的很准，得阿杳几句夸赞後很是开心。见阿杳亦是心情不错，姜晌趁机小心地开口道：“阿杳，能不能帮我找一本菜谱？”

“你要菜谱做什麽？”阿杳反问。

“想学一学。”姜晌一边挑着连翘一边回道：“我会做的菜太少了，一直都是那几样，你也总是吃得很少，所以我想找本菜谱学一学，希望以後你想吃什麽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所以你想学做菜是为了给我改善夥食？”阿杳语气有几分怀疑。

姜晌嘿嘿一笑：“其实我自己也想吃。之前在姜家银钱有限，我只能吃一些便宜的菜，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这里有这麽多食材，看得我眼花缭乱的，其中好多我连见都没见过，很想尝一尝但是不知道应该怎麽吃，所以就想跟菜谱学一学。而且我觉得你将烹饪大任全权交给我，我要是搞砸了浪费了就辜负你的这份信任了。”

“我可没有信任你，明明是你自己抢着偏要做饭做菜。”阿杳表情戏谑。

“那你不也没拒绝嘛。”姜晌笑嘻嘻回着。

看着姜晌的调皮模样，阿杳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刚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前院传来一声轻响，那是门扉轻开的声音，随後一阵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近。

不打招呼还能毫发无损走进这间小院的，只有……

阿杳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对姜晌道:“我还有事，剩下的交给你了。”

“哦，好的。”姜晌也听到了脚步声，他好奇来者是谁，但是阿杳不许他踏足前院，自己现在这个状况，还是听话些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