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只有几个忙碌进出书房的官吏,没有浓郁药味,使劲吸气,只能嗅见一丝若有若无的墨臭味。
好像不太对。
蔡邕紧抿嘴唇,气势汹汹大步走入屋门大敞的书房。
蔡琰坐在漆案后,表情沉静翻阅公文,漆案上竹简堆积如山,背后青州地图勾画满布,显是常被使用。
他怔怔望着女儿,一年未见,她依旧端庄娴雅,只是
“文姬”蔡邕声音颤抖,“你你胖了?”
蔡琰温柔抬头,望见自己将近一年没有见到的父亲,柳目中充斥着惊喜。
“阿翁!”
屋内的小吏已经识趣离开,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女留出地方,还贴心把院门关上了。
蔡邕抬起手,指着蔡琰,手指颤抖,胸口起伏:“你、你、你这你跟着陈昭学坏了!”
本来蔡邕想骂一句“逆女”,可看着自家女儿的脸,蔡邕嘴唇蠕动了三次,还是没忍心骂自家的宝贝女儿。
不由迁怒,都怪陈昭!原来他的文姬是多么乖巧听话,自己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现在竟然学会用性命来哄骗老父了!
“此计并非是主公授意。”蔡琰柔声安慰老父,“是儿担忧父亲安危,才出此下策。”
“你别在袒护陈昭了,我的女儿是什么人,难道老夫能不知道吗?”蔡邕老泪纵横。
“或许阿翁,”蔡琰轻抚墙上悬挂的舆图,指尖扫过青州的每一个郡县,抬轻声道,“并未真正识得女儿。”
“父亲已经来了,那便先安心住下吧。”
蔡琰忽地握住蔡邕手腕,不容置疑地引其向外。蔡邕老脸憋的通红,想要甩开衣袖,却愣是被蔡琰拉着往外走。
走在前面的蔡琰嘴角微不可查扬了扬。
看来这一年的锻炼卓有成效。虽说在幕僚之中,她骑射水平是倒数第二,只在总试图偷懒的郭嘉之上,可对上自家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父亲,似乎已经够用了。
蔡邕还在“我女儿从弱不禁风变成力能扛鼎”的震惊之中,身体已经被蔡琰带到了后院厢房。
“阿翁,儿的力气并非变成了神力。”蔡琰太了解自家父亲了,从蔡邕脸上她能轻易读出蔡邕的心思。
蔡琰无奈道:“实乃阿翁疏于锻炼。”
蔡邕老脸一红,支支吾吾。
儒家要求弟子精通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一般来说,大儒应当像卢植那般下马能写文、上马能打仗。
但是,他偏科,点满了音乐和文学,能窝在书房就不上校场。
“父亲先在此收拾行李,儿午后还要跟随主公与东平太守商议税赋,等下职后再来与父亲共叙天伦之乐。”蔡琰整了整身上绯色官服,温柔道。
蔡邕面色一变,见到女儿平安之后,原本被对女儿安危担忧而压下的体统又冒了出来。
“文姬,老夫已经向朝廷辞官,你我父女再回南方隐居吧。”
蔡邕急走几步拦下蔡琰:“你我父女回吴会,泛舟鉴湖修订《汉史》,岂不胜过在此操劳?”
空气突然安静,院中枯叶被寒风卷着打旋。
蔡琰转身凝视父亲。她眸光似水,却让蔡邕无端心虚,在蔡琰目光之下的蔡邕甚至显得有些局促。
“儿险些忘了,父亲每日都会批阅天下士人的文章。”
而士人会在文章中抨击她。
第58章蔡文姬:虽九死其犹未悔
蔡琰的书房中,案头堆叠着各地士人送来的劝诫文章,可想而知,她父亲也必定也会看到不少或明或暗嘲讽她的文章。
“为父不求你位高权重,只求你平安顺遂一世。”蔡邕的声音颤抖哽咽。
他想起自己所看到的那些暗讽陈昭牝鸡司晨的文章,其中不乏对女儿的指摘。毕竟昭明势力之中,除了陈昭这位主公,最出名的女子便是他蔡邕之女,以才学名满天下的才女蔡氏文姬了。
蔡邕越看越心惊胆战,觉得陈昭就是那汉初的吕后,自家乖女儿就是陈昭手下的爪牙。
蔡琰轻笑:“阿翁昔日常言,女子亦当通经史。如今儿随主公理政,不正合阿翁教诲?”
“不一样啊。”蔡邕唉声叹气,“著书立说,世人赞你有班昭之风;出仕为官,却要受千夫所指。为父不过一介文人,护不住你啊”
在作学问的圈子里,他是权威大儒,旁人知晓他的女儿随他一起著书立说,也只会称赞一句“有班昭之风”。
可出了文学圈,在天下间他蔡邕便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文人,护不住他的女儿。已经有不少昔日故友在得知文姬跟随陈昭出仕之后明里暗里给他传信多言不妥。
蔡邕忧心忡忡,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忧虑,缓缓说道:“为父年事已高,还不知能在这世间蹉跎几年。待为父死后,倘若你没有一个好名声护身,在这乱世之中,你一个小小女郎又该如何自处呢?”
有个好名声傍身,日后旁人想要欺负她时,总归要权衡思量一番;可若是没有好名声,便如同乱世里的无根浮萍,只能任由风雨摆布,谁都能肆意践踏。
“我有权有势,能护住自己。”蔡琰轻抚腰间蹀躞带上的印绶,莞尔一笑,轻快道,“也能护住父亲。”
“你还小,许多道理都不懂”蔡邕望着女儿渐淡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他苦口婆心试图把自家乖女儿被陈昭忽悠懵了的脑子说醒。
蔡琰打断父亲:“阿翁,您名满天下,世人敬重。若名声好听便能事事顺心,为何这些年你我父女要东躲西藏?”
蔡邕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