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良阁
“不如杀了,埋进土里,干脆利落。”他一勾手指,“没法子,跑吧!”
两人对于逃跑一事早已驾轻就熟,当即发足疾奔,一人顾左,一人顾右,远远望见官兵就拐道而行,他俩轻功绝妙,远远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残影奔逸绝尘,落足如猫,身轻若燕,一开始黑影在前领路,白影落于数丈之後,後来居上,与前方那黑衣人差距渐小,仅剩一拳之隔时忽然一发力,按住那黑衣人的肩膀纵身一跃,清叱一声,竟从他头顶反超了过去。
那黑影不甘落後,冲前方白影奋起急追,两人你追我赶不像在逃命,倒像是玩闹嬉戏一般。
并肩行了一阵,白影速度陡然加快,跃上一座高广大宅的房顶,转过屋脊,谢离立于屋顶,衣袖当风,四下寻找林故渊,只见街市人影寥落,哪还有他的影子?
正在奇怪,只听刷的一声,馀光瞥见侧後方白光一闪,白影剑尖斜指,正是一招“问道于天”,来势汹汹,破无可破,在距他臂膀三寸处忽然收住,谢离回头去看,那人却再次遁于他身後,持剑连刺他胁下,“问道于天”的三丶四种後招变化无穷,谢离心里有了数,一矮身形,躲过头顶剑风,口中连道:“少侠饶命!”
却回身一把抓向那作怪之人,对方早有防备,凌空陡然收势,足尖点地急退,拔腿便跑。
只见那白影一马当先,头也不回,谢离边追便朝他笑喊:“少侠留步,留步,死也让我死个明白!我这粗陋轻功可追不上你,你这麽跑了,岂不是要剜我心肝?”
“巧舌如簧。”林故渊哼了一声,却如背後长了眼睛一般,平平往後猛退,立在宅楼正脊之上,手中拿的却是一根树枝,素衣随风拂动,远远望着谢离,道:“好不要脸的登徒子,骗我说什麽在外头赌钱打架,原来日日在喝花酒,怪不得醉成那副鬼样子。”
谢离笑道:“这又从何说起?”
林故渊道:“你没去逛那花街柳巷,如何一开口就对什麽双金院丶云良阁如数家珍,如何知道什麽‘月来下处’?”他脸上微微一红,说完这句话,转头再不看他,“你这些花言巧语,也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亏我又信了你。”
接着转身欲走,神情忽然紧张,谢离顺着他眼望方向,街口又涌出大股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林故渊暗暗清点人数,心生诧异:“风雨山庄好舍得下血本!”
谢离伏在檐後,眼神深沉,道:“你师尊杀了他们大公子,风雨庄跟昆仑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又道:“泰山派带头挑拨武林各派和昆仑山的关系一事,不知跟风雨山庄有无牵连,可惜你我眼下脱不开身,不然想法子去探查一二,要是找到些确凿证据,倒可以狠狠羞辱那周老头一番。”他看了看林故渊,欲言又止。
林故渊怎会不知谢离的意思?心道:风雨山庄早投靠了魔教,若泰山派与风雨庄沆瀣一气,难保也与魔教……
到底还有多少门派在觊觎魔教之力,等着向昔日手足挥刀?
三十多年前江湖厮杀血战,又真的只为了清缴魔教吗?
想到这里,未免胆寒齿冷,轻轻道:“不,不可能,泰山派是名门之一,周师叔虽严厉刻薄,也算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怎会如此糊涂。”
谢离冷笑一声:“多少人为争天下第一杀个人仰马翻,杀红了眼时,谁还记得正道邪道?”
稍一耽搁,官兵已围拢到了跟前,家家户户破门搜寻,连门口堆的破筐破瓮也不放过,两人再无退避之处,都有些焦躁,谢离望着不远处一栋金碧辉煌的阁楼,眼珠一动,计上心来,对林故渊道:“少侠可愿屈尊,随我一避?”
林故渊随他指示方向望去,只见那阁楼华美精致,二层三层皆敞开栏杆,适时天光暗淡,各个窗格悬挂粉红灯笼,点缀流苏璎珞,三三两两身着华服的美人斜倚栏杆,手握帕子看热闹,端的是暗香浮动,纸醉金迷。
阁楼门口一块恢弘匾额,正是云良阁三字。
林故渊看见那三个字,胸中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谢离,大为恼火:“你又打什麽鬼主意?”
谢离微微一笑,抓着他手腕运起轻功,呼啦啦飞下屋顶,冲那大门疾冲过去,一路跑一路疾呼:“让开,让开!”
游人如织的繁华温软之处,惊出一片尖叫声。
那一队官兵正横冲直撞,吓得百姓抱头乱窜,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尖声大叫,急忙调转方向,领头几人交谈几句,黑着脸朝阁楼一指:“走,去看看何人闹事!”
一衆官兵冲进云良阁,只见两扇大门敞开,浓妆艳抹的老鸨靠着廊柱,两手做捧心状,只是惊呼:“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哪来的小毛贼!这麽莽撞!”
後头站着五六个年轻姑娘,也都花容失色,挤在一处窃窃私语。
领头的官兵凶神恶煞,厉声道:“怎麽回事?”那老嬷嬷伸出一只白润的手,朝後一点:“老身正好端端的带着姑娘在门口迎客,不知从哪里跑来几个小贼,脚步忒快,一阵风似的,招呼也不打就冲了进去,把客人和姑娘都吓了一大跳。”
“闯进来的是否是两名男子?”官兵张开画像,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可是这两个人?”
“慌慌张张的,谁看得清长相。”那嬷嬷镇定精神,换上一脸笑容,嬉笑道:“军爷问男的还是女的?嗨呀,那还用得着问,女人啊,不能来我们这儿快活!”
原来这一对官兵初来乍到,仓促间并未看清到了何处地方,听她这一说,只见置身一间阔朗大厅,画栋雕栏,暖香拂面,琴音悠扬婉转,穿堂晚风吹开半屏薄纱幔帐,向里望去,又是重重彩纱,春光旖旎,不知是真是幻。
一座高台,一张琴桌,中间坐着个弹筝的妙人儿,十根手指尖尖,指甲鲜红,嘴唇也是鲜红。
那女子久处风月场,什麽风浪没见过?动也不动,两手拨弄筝弦,一勾一抹,啓唇浅唱:“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领头那官兵却不懂风月,举手一挥:“给我搜,每间屋都不准放过!只要跟画上有三分相像的,统统抓起来审问!”
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官兵到处翻箱倒柜,茶水翻了,凳子翻了,尖叫声此起彼伏,客人吱哇乱骂,小姑娘们到处乱跑,生怕撞着自己,官兵把一楼找了一个遍,抓了三四个男人,用麻绳绑成一串儿,又一股脑儿冲上二楼,老嬷嬷在楼下急得直翻白眼,高叫道:“官爷,使不得,使不得,那都是客人休息的地方!”
话音未落,房门一间间被官兵踹开,每开一间便响起一声凄厉尖叫,滚出个赤身裸体的肥硕男子,想也不用想里面是怎样情状,寻遍二楼却一无所获,里面的人不是胖便是矮,再不便是秃头大脸,生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
眼看着只剩东南角最後一间客房未曾搜查,那房门相较其他卧房要华美秀丽得多,轻轻虚掩,露出一道缝隙,被风吹动,发出吱呀一声长长的回响。
两拨官兵分从左右包抄,回头打个手势,小丫头见拦不住衆人,急得跳脚:“这里不能进,这间是我们怜君姑娘的卧房!”
那夥官兵哪管她?飞起一脚,将房门砰的踢开,衆人一哄而上,争先恐後冲进房间,只见闺房空旷,唯有一屏风,一立柜,一宽大床榻,四面皆白,画满壁桃夭,桃树老枝苍劲虬结,姿态如狂风漫卷,粉白花瓣四处飞扬,地上更是遍洒落英,仔细一看,脚边的花却是真的。
床上坐着个极轩昂的玉面男子,不曾束冠,一头黑发随意铺陈,鼻梁挺拔,神气高华,半醉半醒,怀里搂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似是受了惊吓,将脸深深埋入男子胸前,搂抱的太紧,看不见容貌,隐约可见身材清隽颀长,微露一角香肩,一段脖颈如玉石一般。
两人皆衣冠不整,女子裙衫沿床榻逶迤及地,如一瀑雪华凌然生辉,绣万尾鲜红游鱼,白练绢凉,长发四散,牵牵连连,不似人间图景。
这幅景象,竟比那画儿还美上百倍,一衆官兵看的呆了,一时说不出话,那男子倒先发了火,转头怒道:“怎麽才来!好一帮酒囊饭袋!”又指着一旁大开的窗扇,“愣着作甚,快快去拿了贼人!”
衆人被他说蒙了,见他气度不凡,不知是哪家王公贵戚的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敢上前招惹,领头的回过神来,粗声询问:“可否见过两个男的,一个是小白脸儿,一个是满脸痘疤的老头,小白脸儿拿剑,那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