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盘想戳戳傻妹妹的脑袋,又腾不出手去,轻将箱子往後,碰了碰银盘,“你就说去不去……是你不想去但抹不开脸面,对吧?自有我为你在夫人面前开口,惹夫人不愿也不能让你远走。”
“我怎麽会!”
银盘音量突然拔高,吓了玉盘一跳,当下人哪里能一惊一乍?银盘绝对是在三娘子身边呆得太过安逸了,她一句死丫头还没骂完。
银盘低垂着头,脚步也慢了下来,语气蔫蔫的,“我怎会不跟着娘子一起去?她根本就不想嫁,每日在夫人面前强颜欢笑,晚上总是睡不熟,又不弄出大动静,怕惊动小娘子。好几次我起夜时都看着娘子靠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麽……我若是不去,娘子身边更没有人了。”
“我怎会不和娘子一同去宣城呢。”她又喃喃,自己重复了一遍。
玉盘心里说不清滋味,感慨妹妹也不是粗枝大叶,同时又有几分伤感,想问她,那就不要爹娘和姐姐了啊?
可随即,她又想起银盘大多数日子都和三娘子在一处,感情深厚非一般人可比拟。她将话咽下,只低声骂了句,“死丫头。”
银盘很不喜欢姐姐方才说的话,哼了一声不回答。
两人搬着东西,又全神贯注说着话,没注意到前路,等玉盘回过神,一眼看到迎面走过来的祁清宴还有他身後的书童。
她心思多,比妹妹多生了心窍,转念就想到方才的话不知被听进多少,也不敢怪人家主子走路没声,只庆幸自己没说太多不对的话,领着妹妹请了安。
祁清宴垂眼看了看,缠枝荷花的图案,箱子最右边还纂刻小字——锦瑟相合。
刺眼又让人不悦,他问:“这是何物?”
二房的人本就不常在老宅走动,三郎君问也是应当。玉盘老老实实地回答:“是三娘子的婚服,二夫人让奴婢送去绣房,托张绣娘改上一改。”
“为何要改?”
往日寻常事不过问,在他面前说他都嫌烦的人,主动问起这样的小事。
玉盘依稀记得三娘子之前与三郎君关系好,两人闹崩的事除了老夫人外也没几个人知道。
坏处便出来了。玉盘只以为当兄长的关心妹妹,冯夫人不也是不想让娘子改?她准备回答,又不能说三娘子长高了腰身明显,胸前丰腴了,这是要同张绣娘说的话。
玉盘想起来夫人嘱托的另一回事,其实她也一知半解的。不是大事,她索性放下衣箱,掀起来,让祁清宴亲眼看。
只见箱中嫁衣红如火丶艳如霞,衣领处金线绣云,兼有并蒂缠枝莲。
祁清宴垂眼,视线停驻其上,几瞬,又挪开,道:“何家为寒门,用金线刺绣,不合礼制。”
玉盘才明白,应是,合上衣箱,为祁清宴让路。
祁清宴走出很远,过了许久,嫁衣的模样仍留在脑海中,那抹红迟迟未能消散。
绛红。
他似乎还没看过她穿那样鲜艳的颜色,她寻常也不穿,估计是见不到了。送她出嫁的兄长怎麽也轮不到他,他也没能闲到有空将她送去宣城,一来一回就要费上不少时日。
而且,只怕他去,她亦是不愿的。
女娘远去的背影和疏离的态度便又浮现出来,带来不能平息的情绪。
他这几日一直在想,她若是聪明,便该知道即使出嫁之後,她的依仗依旧是祁家,而不是扶不起来的夫家何氏。她与他交好没有坏处,只有数不清的好处来。
可她偏偏,就是疏远他,连二房与她有大仇的软性子祁雪峤都亲近。
“……三郎?三郎?”
祁清宴回过神,发觉他已然离开祁府许久,到了谢子青选的酒肆,外间歌舞声弥漫,让人烦躁不止。而他竟然在这里也能走神,想一些乱七八糟丶扰人神思的东西。
他端起酒水,轻轻抿了一口,酒水的辛辣刺激舌头,之後回甘上来的是香醇。清酌诱人,他却放下,不再拿起。
谢子青凑过去八卦问:“三郎,你和你的三妹妹和好了麽?”
“你可真是闲。”祁清宴睨了他一眼,眼中的嫌弃几欲溢出来。
但从小玩到大的,熟人面前一向没皮没脸的谢子青怎会在乎,又猜着问:“你们家最近和何家走得近,你妹妹要嫁出去了?”
“你倒是消息灵通。”祁清宴将手中写好的一封小信卷起来,塞进竹筒中,烧热了蜡,密封住,递给身後的沉弦。
沉弦接过,揣进袖子里,两只手缩到一起,含糊低着身子跑出去,混进人群中去,小孩子不惹人注意,一溜烟跑远了。
等到门阖严,谢子青几步走到一旁,斜斜倚在榻上,姿态放松,全当祁清宴是在夸他。
忽而,他以手支额,笑了一声。笑声清朗,隐有开怀。
祁清宴只是望过去,还没开口问,谢子青便长叹一声,“你若真有心,纳了你那妹妹也未尝不可。”
祁清宴一愣,眼睛缓慢眨动,旋即领悟谢子青话中意,眉峰顿时紧聚起来,压着的眸色深沉,显露出一种凝不开的困惑以及深深的惊愕,“你在说什麽?”
谢子青眉眼微微上扬,瞧着祁清宴,他从小到大的友人,太过熟悉,才能看出任何一丝怪异。他拉长音,语气颇为玩味,“不就是你那三妹妹——”
“也不算妹妹。”他笑,“族谱没上,与你又没有血缘,充其量是寄住在家中的养女。你对她有几分在意,何必整日神思不宁。”
“自纳了,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