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悄悄起身,快步回家清点财货,她勒死了裤腰带得想办法凑出一本正经的拜师礼。收拾到一半,女妖犹豫起来:可小医生是跟着桑家商队来的,她总是要走的,她要停几天呢?
嗨呀!早知道拦着邻居别买那麽多了,等她们卖完了货不就走了吗?
她在这懊悔不已,却不承想那没耐性的小女儿咋咋呼呼地闯了回来,门还没推就大声嚷嚷:“阿母!阿母!看我把什麽带回来了!”
女妖面目狰狞,吼道:“你不听课干什麽去了——”
女妖瞬间闭了嘴,像被捏住嘴巴的鸭子。她愣愣地看着小女儿手上的,她的小老师。
祁访枫坦然地被举着,伸手打了个招呼:“姨!”
女妖露出一个奇妙的,罕见温柔而和蔼的笑,给她闺女吓了一跳。女妖一把将人从没轻没重的女儿手里抢过来,柔声道:“小医生来做什麽呀?”
小女儿打了个寒战,悄悄地挪远了点,跑出门去了。
……
外貌年迈的女妖静静地坐在田埂上,她望着炊烟发呆,心想:再多耕一亩地吧。
她的小孙女跑来了,虎头虎脑的小家夥嚷嚷起来:“祖母,快来,有人找你呢!”
老祖母和蔼道:“什麽人啊?是哪个邻居……”
小孙女摇摇头说:“外人,我们从前都不认识的。但是她人好,还教我识字呢。”
老祖母吃了一惊,连忙起身随她回屋。她们这样的人家能有什麽“客人”千里迢迢地来,还是识字会文的客人。
她心中慌乱,却在进门的一瞬间平静下来。并不是因为那个被女儿恭敬对待的孩子,而是她手上捧着的小盒。老祖母着魔似的只盯住那个盒子,心中升起一股想要落泪的冲动,却又仓皇茫然不知为何。
在五十年前,老祖母还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女妖。她和许多女妖家族一样许多母亲,还有许多姐妹们。
在这些姐妹之中,她最惦记的就是幺妹。那个小家夥,当时连人形都没有,血也没舔干净就塞到她怀里了。
还年轻的祖母很习惯带孩子,她是长姐,带大的妹妹都能带新的妹妹了。但这个小崽子格外不省心,还是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时就格外坏心眼,四处扑咬,扯坏她不少衣服。等它化了人形也不老实,哭得大声,吃得很多,手脚有力,在街头巷尾打架胡来。
等时间走到某一环,这位对平民来说已经很长寿的女妖时常想,是不是一切早在妹妹出生时就确定了——她天生就是一个力气大,跑得快的女妖,一个要上战场的士兵。
边界军征兵的告示贴到村中,她牵着手带大的妹妹被带走了。走前还没心没肺地笑,她说:阿姐这辈子就只能留在这种田了,那边是什麽样子我替你看!
看看看,有什麽好看!
白发苍苍的女妖佝偻着背,望着那窄小的盒子,她一下一下地拍着桌面,哭泣咒骂。
晃动的旧家具摆过她小妹妹的抓周礼,如今也摆着她的“遗物”。
小妹当年抓住了什麽?刀枪剑戟还是盾牌?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抓周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仪式,它仿佛命运的预言,一切的序章。新生儿们被摆在五花八门地职业用具中,母亲们暗藏心机地将几种她们认为的好前途摆得更近,殷切期待地望着懵懂而充满灵气的孩子。
她们充满灵气,因而抓起的每个物件,在长者眼里都仿佛真真映照着命运。她们懵懂,因而不受长者期待的束缚,那几项前途再好,她一无所知便也不感兴趣,说不定就令人心痛地爬开了。
如今,这张桌子又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抓周礼。
主角是一位垂暮老人,命运也仅有一个选项。
生者抓住了未死者的命运,姐姐抓住了妹妹的遗物,骨灰盒中的遗物因她颤抖的手发出响动惊呼着:阿姐阿姐,生活竟将你磋磨成这样了吗?你的年纪,不当长出这样白的头发,不当将腰背佝偻到这个地步。
但是没关系,这样也好,好歹,你还有命在。阿姐,阿姐,生者长已矣,死者长已矣,一命两边,一生长望,一如既往。我能在鬼门关活到有人愿意为我带信,已是幸事,你不当再为我哭。
许许多多的日夜,老人其实不敢幻想任何关于妹妹的好消息,可她又怕自己不想,上天那没人给妹妹祈祷,命运就对她亲人格外残酷。
老人哭完,如释重负,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想:明天继续种地吧。
……
祁访枫一路小跑,圣通王恭喜她:【“你已经能活到十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