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救她们。”定安将军说,“我守着这座城,我出征,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救这些人,救这样的人。我不能本末倒置,为了城池牺牲她们。”
“她们能给你带来什麽?”执政官质问她,她几乎要咆哮了,“你治好了她们,她们能帮你耕种纺织,替你挖壕沟守城吗!不能!你也根本不会让她们去!她们的身体需要静养,根本不能承担这样的工作!”
定安将军叹道:“她们为何要有用?”
执政官一愣,她继续说:“她们既然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有资格活下去,只作为她们自己。总不能对我来说没用,就全都不活了吧?”
执政官傻在原地,君华就兀自发呆。
她担心祁雪青那一路进攻不顺,担心城中军备不足,担心平民饿了冷了,担心士兵死伤让她们家人伤心……她把所有事情都担心了一遍,就是没担心过奚宜城守不住。
君华想,反正要是实在守不住了,她就冲到联军军阵里开大招,极限一换万,死赚!
联军全军覆没了,戈鸿王再调兵也需要时间,中间的间隔够老师带人来给她报仇了。
因此,奚宜城无论如何都是守得住的,区别在于过程难不难,谁来难。
而她最不怕难。
当带着药物的小吏再走向安置区时,流民们震惊了。
她们对这几位小吏已经极其熟悉,知道她们不是无故折磨人的家夥,便打着胆子去问:“姐姐,你们这是要做什麽?”
小吏挽着袖子,头发尽可能梳整齐了,也盖不住发腻的油光。她忙得脸色蜡黄,眼睛却亮,流民一问,她答道:“你们不是身上不舒服吗?都有什麽病,一会说给医生听,让她给你们看看!”
小吏一边搬箱子,一边说:“……我带了草药来!不过也不能保证全治好,毕竟我们药也不多。但是别担心,熬过这一阵,我们娘娘来了,她会让人给你们看病,给你们分地!”
“……看病?”
“分地?!”
流民们站起来了,饿狼似的盯着她,急切道:“你可不能胡说!”
她们原本连这样震惊的半信半疑都不会有,毕竟这种话太荒谬了。
可望青人对她们确实好,对奚宜人也好。望青人简直像她们死了许多年的母亲姐妹,从地里爬出来,带着血与土的腥气,又来爱她们了。
因此流民们忍不住患得患失地开始思考,她说的是真的吗?
小吏说:“肯定是真的啊!你们早几年没听说吗,我们娘娘就是会分地的,望青是天国!”
流民张大了嘴巴,她努力地搜索那些流言,在她印象里,似乎丶确实丶好像是有那麽几个人想方设法逃了出去,说要往西走,为此官兵还紧张兮兮地搜查了几个月。
过去的记忆太模糊,她实在记不清了,可她越想,头脑中模糊的雾气就散了,一幕幕场景越发清晰,仿佛确有其事。
流民呆呆地被组织起来,也有人拉着小吏不住发问,医生正把脉看病,病人七嘴八舌地说话,整个安置区闹得像菜场。
小吏被团团围住,口干舌燥地讲解政策。有人见问不到小吏,就把主意打到郎中身上,问了没两句,小医生就气道:“我这是看病的!别耽搁我救人!”
医生是义妁府刚毕业的学生,报名实习的时候心一横,跟着执政官到奚宜城来了。外面打得天崩地裂,执政官也没想把这麽个学生仔拉出来,只让她在城主府抄抄文书。
特别能给人找活干的定安将军说要治流民,军医又忙得很,执政官这才想起还有个劳动力能用。简单交代两句,派两个小吏打下手,执政官就把她丢过来了。
原本切实感受战争可怖的学生很是後悔,觉得自己不该贪图那点分数,只想躲起来藏到战争结束。後来被关在城主府暗无天日地抄公文,她反而盼着能出门透透气。这回真出门给人看病做本职工作,她又被问东问西的流民气得不轻。
情绪来来回回地拉扯,她现在一点也不怕了,眼里只有被刁民纠缠的生无可恋。
她想:那些在清照堂上学,以後要出来当文吏的同学,以後真是有难了。
联军的攻势猛烈了起来。
沈列是个谨慎的将领,她本顾虑着君华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力,眼下不赶紧不行了。她要了那麽多兵力,损失了那麽多人,奚宜城却还是一副坚如磐石的模样。再没点进展,戈鸿王的吼叫信就要飞过来了。
城门口日复一日的血战,护城河都为之不流了,这座城还是不破。
她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奚宜城这麽坚固,原本的奚宜守将到底是怎麽丢的它!
而望青军也疲累至极了。
她们补给不足,兵器也出现了损伤,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这已经是极其幸运的路,因为不幸运的同袍都牺牲了。
她们在城墙外,在河道里,静静地为她们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