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
她不甘心。
……
可丶可是,那又怎麽样?
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次用过期的药膏,用破破烂烂的纱布,自己哭着爆炸伤口时,云竹都是用这番说辞说服她,说服那个幼小受伤的她,破碎不堪的她。
无比熟悉的疼痛感再度来临,云竹感到自己真的快死去了。最要命的是,今天是工作日,筒子楼里除了年纪大身体有毛病的老年人,年轻人都去上班了,这里还是人流量最少的路口,接上空无一人,只能听到云竹撕心裂肺的惨叫。
眼前青天白日,在云竹的视网膜中渐渐附上一层灰雾。外面的声音,甚至男人的诋毁声她似乎也听不到了,呼吸渐渐减弱,减弱,减弱……云竹想着自己可能真的死了,竟然会出现幻觉——
她又感到好像没有真正死去。
红蓝交间的闪光灯由远到近,云竹的窒息感居然慢慢有所缓和,干燥的空气一股劲涌入,她咳嗽了几声,湿润了,可能是血沫。昏暗不明的视野中出现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白色棒球帽,好看的眉眼下方血迹斑斑,和向来摆着一副臭脸的他有九分相似……
都说人死之前,回光返照一瞬,其中会看到你碌碌无为的一生。从出生的婴儿,到慢慢学会走路,认识的友人,林林总总,直到死去。
云竹觉得她真是快死了,快被折磨疯了,临死前居然还梦到了谭以南。
还是和人斗殴的谭以南。
*
是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颜色,没有可接触的物什,仿佛整个人置于真空。
想触碰又碰不到任何东西。云竹顿时想起小学同学之间传开的灵异鬼故事,说是人死後会到阴间。
这里是阴间吗?
云竹恍惚的想,感受不到疼痛,既然没有痛觉,那一定是死了。
死了不好,死了也好。
她在虚无中漂浮着,漂浮着。
向前,擡头,擡步。
陆陆续续的画面如电影胶片般呈现,陈旧的胶片带被岁月烧光了颜色,黑白影像开始慢慢播放,时光倒退在被殴打的那一刻,正在阴间……姑且算是阴间,云竹也不知道为什麽死後还有意识,还有想法,甚至能看到之前的回忆。
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被堵在墙角受尽屈辱,男人手脚并用,各种暴力在她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云竹站在遥遥远方的一点,拳头不自觉握紧。
如果,如果她再强一点就好了,再努力一点,再强大一点,就不会遭受这些所谓的暴力,她和妈妈也不会为生活所迫,窝在这间筒子楼里。她们会去往大城市。云竹总是将遭受的一切缘由归根于自身,童年时的成长环境造成现在的她,她却对此毫无怨言,甚至怪罪于自身性格。
角落里的小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墙角,男人似乎还没有解气,又骂了几句,正要继续掐她的脖子时。巷子口阴影处猛然窜出来个瘦削的身影,借助奔跑带来的外力,径直奔向男人的方向,往腰部一踹,男人失去重心倒在地上,但很快爬起来,两人殴打在一起……
不行,要告诉谭以南赶紧跑,打不过,这个男人会打死他的!
在哪里?在哪里?
云竹跟无头苍蝇似的在黑暗里乱转,眼泪明明流光了,但眼眶中还是忍不住分泌泪水,眼睛一会干一会湿润的,好疼,但她嘴里念念有词道:“不行,快跑……你本来就生着病,打不过他,快跑啊……”
快跑……
离开这里,不要因为毫不相干的我而去冒险。
你快跑啊……谭以南,你会被他打死的!
“快跑……!”
眼睛猛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净白色的天花板,医用吊瓶挂在支架上,细长管子中不断有透明液体传输到身上。云竹平复呼吸,消毒水味弥漫着整个病房,十分呛人,她忍不住咳嗽几声,喉咙像是结痂,微微有铁锈味呛到口腔。
正如云竹那次回复王婆婆,她的眼泪早就在无边无际的苦难日子里流干了。但是一想到有人为她大打出手,或许是过多的疼痛醒来後便发作全身,又或许是畏惧苏琦的埋怨,她的眼泪顺着眼尾滑下,渗进枕头,洇湿了一大片。
她怎麽会这麽没用?
云竹尽量平复呼吸,她嘴里念叨着什麽,又止不住的咳嗽。连着咳嗽的动作,牵连体内五脏六腑也泛着疼痛,铁锈味再次扑鼻而来,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最後连怎麽昏迷的都不知道。
医院病房门外传来老年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哭声,云竹眯着眼睛往外看,几个穿白大褂的护士絮絮叨叨说些什麽,“真可怜啊这小女孩……遭的什麽罪?”
“被打成这样,天啊太可怜了,这姑娘的父母呢?怎麽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怎麽当家长的?”
“据说父母离婚了都没人要,唉,那个挡刀的小子呢?”
动静引起了查房护士的注意,护士见她醒来便松了一口气,过来看了一眼吊瓶,“小姑娘,你醒了?先别动,小心牵扯伤口,好好休息,啊。”
云竹不听,也没有心情去听。胸膛伴随着大力呼吸而起起伏伏,她无声地流泪,湿润的杏眼就这样注视着护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护士的神情,心脏泛酸,唯一的念头几乎破出心脏!
她干裂的嘴巴微张,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麽,她想让护士过来,连伸出手招呼来的力气也没有。
早已眼边泛红的护士见状,便走到她身边。
云竹诉说着什麽。
护士凑近了听。
只知道病床上活生生被打得半残昏迷的小女孩,带着哭腔说:“快跑……让谭以南快跑,让妈妈快跑……有人……”
年轻护士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抹了抹眼泪,声线颤抖,“谭以南,是那个见义勇为的男生吗?”
没等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云竹的回答,护士就再也忍不住说出口:“他丶他还在急救室,警察和救护车过来时,他已经被人用水果刀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