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虚掩着,云竹踮起脚尖,左手握着腾起腾腾冒热烟的塑料杯,右手搭在门把手上。
门把手生锈了,摸起来很粗糙。
雷雨交加,窗户外面电闪雷鸣,暴风雨忽至。
云竹感觉全身就要湿透,明明家里的门窗全部关得严严实实,但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如同浸在海底深渊般,堵塞,又泛着湿意。
卧室里传出女人断断续续丶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床上显出手机屏幕的白光,像是在给什麽人打电话。
在打电话,这个时候应该不能硬闯吧……不然会吵到妈妈的。云竹是这麽想的,于是继续光着脚丫子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着热水瓶取暖。
像只可怜小猫,无依无靠。
“啊啊……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呜呜你说这是为什麽啊?为什麽我要把她要回来?”苏琦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卧室门缝里传来,云竹这个时候特别想冲进去抱抱妈妈。
“她一点出息都没有,还是个聋子,你知道吗她是个聋子!耳朵都听不见,你指望她将来能干什麽?我连家长会都不给她开,为什麽?因为太丢人了!”苏琦将整个人蒙在湿漉漉的被子里,声音显得闷闷的,但依旧清晰,“谁会喜欢一个残疾人孩子啊?放屁!你以为我很有钱吗?助听器的钱都是我扣扣搜搜省下来给她买的,要不是她在这里,我早就改嫁了!”
“云生在那边过的应该很好吧,我前夫很有钱,零花钱也给的多……你说什麽?妈的,要是那个贱人敢虐待我儿子我他妈直接上去拿刀拼了!”
“我想再找一个,但是这个聋子太耗费我的精气神了……体弱多病,爱哭,我都不想说,如果她是一个健全的人该多好……”
隔着被子的音量小了许多,再加上窗外雷声阵阵,听力有障碍,话语落到云竹耳畔并不完整,但她还是从断断续续的字眼中听出来了什麽。
云竹对于左耳失踪这一缺陷,完全没有足够的勇气重提。
从小到大,聋子,残疾人……这些看似正常但实则带有恶意的称呼从未在她身上断掉过。
曾以为妈妈会不嫌弃她。
但是一切的一切,这些空有的丶虚无的感情全是空白的纸包,云竹以为里面是甜蜜的冰糖,但拆开後却是一堆蠕虫在缓慢地恶心地爬行。
妈妈从未接纳过她。
之後的日子里,云竹也渐渐明白,当初父母判离婚时,为什麽妈妈最终选择了她而不是弟弟。
原来弟弟跟着有钱的爸爸,吃喝不愁,无须担心物质方面的生活,而她跟着妈妈,过着漂泊破碎的日子。
妈妈忍心舍得将爱子远送前夫,同样忍心让云竹从小跟着自己受苦受难。
云竹扭过头,脚底似乎吸纳了地面上所有的凉气,冰冰凉凉没有温度。
她脚步漂浮,弱小的身子一晃一晃,如水的月光在她身上停留,最後被晃下来,滴在地面上。
是月亮在哭。
同样的,云竹也在无声地哭泣。
泪水滴在手机屏幕上,原本充满裂痕的手机屏保已经够看不清字了,这眼泪再模糊一下,苏琦发来的一长串语音隔着电子屏幕融进水里,恶意渐渐蒸腾。
或许她就是做的不够好。
云竹沉浸在悲谷中总是这样想。
楼上传来噼里啪啦的破碎响声,夹杂着女人呜咽的叫骂声,似乎连带着天花板也阵阵颤抖。
云竹心慌了一瞬间,她知道那是苏琦回家後看到没人在家,正发火摔东西撒气呢。
王婆婆端着菜坐在编织一半的的毛垫上,筷子夹着空心菜,混黄的双眼向上瞟,没吭声,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云竹的背。
男生倒不是个乐意妥协的人,当场放下碗筷,五步作三步推开门,往楼道上大喊:“再扰民我就报警了!
楼上顿时响起大门紧闭的声音。
云竹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