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呦,那接,你接,我刚洗完手,手湿着呢,不敢接电话。”王婆婆两眼发光,丝毫不知道谭以南和他妈妈的矛盾。
谭以南欲言又止,见王婆婆起身去了卫生间擦手,只好起身拿起老年机,接通电话。下一刻,熟悉的妇人声音传来:“喂?妈,是我。”
客厅里烧水壶的不再为云竹悲泣,转变为破碎的母子情悲鸣。
“喂?喂喂?听不见声音吗?我就说该换个老年机啊,这都多老的牌子了,咱妈不愿意换,那又有什麽法子?”
谭以南依旧一字不吭。
还是王婆婆急急忙忙擦完手,一路赶过来,拿过手机,“哎哎,来了来了。”
“妈你在啊,我刚刚还以为你这手机又出毛病了,接通了听不见声音。”对面的女声顿了顿,背景音嘈杂,偶尔有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我们现在在路上,等会回老家,这不快国庆节了吗?我们公司估计还会加班,提前来看看你,顺便看看南南。”
王婆婆大为惊喜,情不自禁把手机免提开到最大,就为了让谭以南听得更清楚一些,“诶好好好,那你们晚上在不在这里吃饭啊?我给你们做点汤面条,啊,西红柿鸡丝拌面,家里还有几箱纯牛奶,啊。”
“不了不了妈,我们在这坐一会就走,等会还要送颂颂上兴趣班呢。”
两人电话里叙叙旧,谭以南实在没心情听,起身离开,他对拥有血缘羁绊的一家人是有感情,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种种事件的性质变化而淡薄。用父母的话说是,白眼狼,谭以南听後笑了,说自己确实是白眼狼,没有和弟弟一样有讨人喜欢的性格,不会说排场话,他觉得酒场上的大人们都虚僞做作。
白眼狼是怎麽养出来的?他们丝毫不提,是从什麽时候变成所有人都讨厌的模样呢?谭以南忘记了,记忆里变得如此差劲,有利有弊,反正利的那一端好,烦恼的事情通通忘掉,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南南,你去哪啊?等会你爸妈还有你弟都回来了,他们都关心着你呢,你去哪呢?”王婆婆从沙发上坐起。
“出去透透气。”
“那你早点回来啊,过半个小时你爸妈都到家了。”
谭以南听到那一家三口回来的消息,跟吃了蚊子一样恶心想吐,披上外套,戴上棒球帽,头也没回地出门。
出了门,没拿药。
没心情管了。
*
一路上没碰到熟悉的车牌号,谭以南出门前把手机开啓静音模式,联系方式删了,丢进外衣口袋。
夕阳晚斜,层林尽染。红星小镇後靠顶云山,一过了下午六七点,一层浅色金纱轻轻笼罩在虬枝树冠,风吹不散。
路边小摊有卖冰红茶,谭以南随手一掏口袋付钱,拧开喝几口,找了个石阶拾阶而坐。
上次赴京求医,花了大价钱,碌碌无为,吃了几板药,输了多少液,谭以南已经无力去想,认真去想脑子有关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究竟什麽时候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谭以南不得而知,又是从什麽时候在父母口中听到浪费钱这三个字?
父母都是江浙沪的有钱人,他独自前往这破小镇,有什麽好处谭以南也说不上来,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真实感,起码让他在後续飘摇不定的这几年里活得自在。红星小镇没有像富贵之家的奢华,没有回家之後踩在纯绒地毯的暖实感,这里的地板是市场上最不起眼的浅黄色地板砖,姥姥家甚至壁纸也没有,白刷刷的墙壁倒显得家里充满生活气。
母亲之前要带姥姥一起回那个毫无感情的家定居,但被姥姥一口回绝,说年纪大了就像待在这每天摇着蒲扇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想清晨去菜市场看活蹦乱跳的家禽和新鲜蔬菜,喜欢和老婆子老爷子们砍价。
起初谭以南不理解,後来到了这里住了一大半时间逐渐意识到这才是好的,才是最适合他的日子。
台阶上蚂蚁爬行,谭以南为蚂蚁爬行的必经之路挪了挪坐位,他又觉得没必要,于是站起身,两三下甩甩袖子,把长袖整整拉得严严实实。他低头,确定胳膊上看不见细细密密的小红点之後,才缓缓退到废弃的小卖部内。
刚刚在拐路口,看到云竹举着电话往这里跑来。
现在可不是见面的好时间。谭以南完美伫立于小卖部的推拉门阴影处,目前夕阳下沉,光照正是强烈,显得光影交合两面落差色感更大。他静静地垂着眼,在窗户边盯着一路小跑丶挎着帆布包的云竹。
“到底什麽情况……?”云竹喃喃道,她挂了电话,反手装进书包里。正要她再打一个电话回去,又想到王婆婆是不是真的有什麽情况,或许是她那边的家人们来探望她,这时候贸然回去一定会给王婆婆衬得不好看吧……她单单一个外人,不好插|进别人的生活。
于是,云竹挎着帆布包,原地跺了跺脚下的灰尘,巡望四周,找了个地方歇脚。
就在这里等一等,等半个小时後,等王婆婆给她打电话後就回去。
不给别人添麻烦。
女孩娇小的身影渐渐在谭以南瞳孔里放大,校服衣角在微风抚动下灵动。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终,云竹坐在了刚刚谭以南休息的石阶上。
她和他,仅有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