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天际最後一抹残霞褪尽了所有暖色,沉淀为一种冷调的灰蓝,如同稀释的墨汁,缓缓渗透进小镇的轮廓。
街道远处理发店外的旋转霓虹次第点亮,在渐浓的夜色里闪烁起星星点点丶冰冷疏离的光。
云竹擡手遮挡住亮光,将近一周不见天日,眼睛受不了这麽刺激的光线。
正是下班高峰期的时间,耳边传来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混着汽油味的风席卷地砖缝隙的野草而过。
身上的伤好了差不多,出院时医生告诉她,不能剧烈运动,会引起伤口裂开。王婆婆也说,返校後早晨跑操和体育课能尽量不上就不上,给老师说明情况要请假条。
云竹答应了。
回家路上,又下起茫茫小雨。
这是入了秋的天气,云竹从未注意过季节过渡期,身边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穿长袖,空气从闷热的潮湿变成丝丝凉意的冰冷。
又是筒子楼。
云竹站在楼下往上看。
她现在已经没有勇气上楼了。
苏琦已经不是她的妈妈了,哪怕是血管上的母女关系,自从了断後,妈妈这个称呼硬生生变为毫不相干的全姓全名。
谭以南说过,这里可以当做是她的家。
可是云竹现在连面对家的大门勇气都消失殆尽。
她怎麽有脸还回家呢?
是她给王婆婆一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害的谭以南受伤,害的王婆婆成天以泪洗面,害的谭以南父母心情崩溃。
怎麽还会回家。
怎麽还会有人接受她?
书上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这倒是像,世上所有的苦难都找上她了。
云竹不免失笑,也不知道这种环境下怎麽笑得出来,但她此时此刻就是想笑,笑着被诅咒的命运,被诅咒的人生。
要不要离开呢?
但是她又能去哪里?
当个流浪乞丐,漂泊到哪里,估计哪里也会因为她再次受灾难吧。
云竹摩挲了一下耳边的助听器,她可以不上学,早早辍学去打工,反正下学期的学费她也交不起,刚好这段时间把欠别人的,害别人的损失费用都还清,一年还不够,没关系,她还年轻,十几年後总能还清。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步子,拾阶而上,用谭以南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王婆婆家的门。
脚步轻巧,云竹站好,面对着铺上塑料膜的桌面,从口袋里摸出苏琦给的二百块钱,这点钱塞牙缝都不够,甚至连医药费的十分之一都不足,但是她只有这些钱。
她只有微不足道的二百块钱。
……哈哈。
真够叫人笑话的。
大脑里交织在一起如线团般的思维在这一瞬间解开,云竹想通了,想透彻了,想明白了,自己以後的路自己走,不能依赖别人。
十七岁的她,正在踏破成年人的门槛前进。
红钞票的油污擦干净,云竹将这两张纸币压在一起,用纸巾盒盖上,防止被穿堂风吹跑。
可正当转身离开时,身後的开门声令她回过神来——
“云竹丫头,你回来了啊。”
云竹心头一颤。
她克制住自己,没回头。
没敢回头。
“吓死我了,我这一大把年纪可经不住吓啊,你这孩子,上午我听查房的护士说,你跑了,我还以为被你那人渣爹给拐跑了,诶呦,真的吓坏我了。”王婆婆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你回家来,真好。”
好什麽好?
灾星回家,扫把星回家。
……
好什麽好?好什麽好?
云竹真是没看到身上的一点好。
“你回家来,是不是饿了?等着,我换上拖鞋,穿好围腰,我给你呀,做饭去!”王婆婆声音比之前也疲惫了许多。
云竹仰起脸,努力不让眼泪顺着脸颊再次涌出。
“你咋不吭声?哎,我忘了,你大伤初愈,肯定疼吧,我知道,小姑娘都怕疼,你先坐沙发上,茶几上是南南上周买的苏打饼干,你要真饿极了,先拆开吃几包,压压饥。”王婆婆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今晚吃啥,还是西红柿豆角子面吗?”
云竹克制住不受控制的大幅度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