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以南耐心听着。
外面有值班老师在巡查,不关发作业的云竹的事情。班里安静了许多,纷纷收回看戏的视线。
云竹:“谢谢你帮忙送过来的晚饭,我昨晚一个人在卧室,没听到敲门声。”
春秋笔法,隐去了她在卧室没有戴助听器的事实,“助听器”这三个字像是值于心脏上的玻璃纤维,无法用镊子拔掉,也无法用指甲拔出。
一旦提起这三个字,哪怕是在大街上,云竹下意识会提心吊胆恐惧指的是自己,因为身体缺陷而被人们注意到的感受,实在是这辈子不想再体验到。
“姥姥让我送去的,说你昨晚没来家里。”谭以南不急不慢说道。云竹很喜欢听谭以南说话,嗓音好听是加分项,但最重要的是他说话沉稳,和这意气风发丶咋咋呼呼的年龄大相径庭,倒是形成了别样的对比。
“嗯……也帮我谢谢王婆婆,她对我很好。”云竹摸摸鼻子,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後不用做我的饭了。”
“理由?”
“我不想再麻烦你们。”
“这算哪门子理由?”
“反正就是……我给你们带来了不便,我一个外人到王婆婆家蹭吃蹭喝,这种行为,很不好。”
谭以南笑了,“我倒是还想谢谢你。”
这回换成了云竹疑惑,“为什麽?”
谭以南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眸,像是被深邃的昏光吸进去般,他晃了晃神,“我家在外省,我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姥姥一个人在家,没伴侣没人陪,对她来说,你的存在也是有意义丶有纪念价值,起码她不孤独了,活得有奔头。”
云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抱着剩下的听写本,愣在原地。
连廊上风吹起办公室前的盆栽,绿叶摇摇欲坠。
她嘴唇微动,“你丶你要去哪里?”
谭以南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乌压压的眼睫遮住神采,静静地盯着听写本,“去哪里……”
随後他轻轻一笑,“下一步当然是去历史老师办公室纠错。”
云竹摇摇头,“你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
谭以南眼也没擡:“那是哪个?我没空去猜你的心思。”
云竹知道谭以南不会正面回答,强行逼问只会适得其反。她低着头,摩挲听写本的棕色牛皮纸封面,“王婆婆会想你的。”
她突如其来说了这麽一句。
谭以南:“……”
云竹不知道他为什麽沉默,只好闭口不言。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云竹憋屈的很,她不知道为什麽每次和谭以南聊天总会把话题聊死。是她太敏感了吗?还是独来独往惯了,不会主动聊天?一定还有其他话题的……一定还有。
谭以南简简单单收拾完桌面上的卷子,“多少年没回老家了,姥姥明显更想你。”
云竹欲反驳,但无从下口。
真嘴笨,她懊恼,只好空出的一只手抓紧校服下摆。
“咳咳咳……”谭以南脸色苍白,他不自禁将衣袖往下伸展,好似要覆盖整个手臂,“你还是住在姥姥家吧,就当是为了她一个老人。”
谭以南让云竹住在王婆婆家。
这是一个暂时令人安心的回答。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周五。
风吹树冠,摇摇晃晃,秋水映天。云竹是周五的教室值日生,下午五点钟放学後,她一个人擦黑板倒垃圾整理桌凳。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背起书包往家里走时,意外收到王婆婆打来的电话。
先是愣了一下,云竹眨眨眼睛,直觉告诉她并不是什麽好消息,要做好心理准备,但云竹一直认为自己天生倒霉蛋体质,再大的倒霉事情也总会熬过去,总会有天光大亮的时刻。
所以她想都没想,按下接听键:“王婆婆你好。”
“云竹丫头啊,总算是放学了!”王婆婆那边脚步声匆忙,但背景音的电扇风声滋滋不断传到传声筒中,嘈杂音颇大,云竹不由得将电话放得近了一些。
“那个什麽,云竹丫头,晚上家里有点事情,你先到外头转转啊,那个什麽就当透透气,学校里空气不好,你多出去走走就当锻炼身体啦!”王婆婆平常说话挺流利,这次打电话却是磕磕绊绊,“我把饭做好了就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一声後你再回来啊。”
云竹不清楚理由,只好换了种问法:“王婆婆,那需要我帮忙洗菜切菜吗?”
王婆婆:“不不不!那不用了,你在外面待会就好。”
一副言语未尽的模样。
云竹蹙起眉,倒是担心王婆婆出了什麽事,“王婆婆,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老年人经常磕着碰着也正常,像王婆婆这样的心善老年人,说不定会因为怕她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家忍受。
想到这里,云竹脚步不自觉加快,“是家里出了什麽事吗?我马上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