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三楼,谭以南看着面前的深黑色大铁门紧闭,也不管云竹的妈妈在不在家,擡手敲门。
“咚咚咚——”
蜷缩在被窝里的云竹没动静。摘下助听器後便掀起被子盖住脑袋,整个人小小的,在床上滚来滚去,卷成一个蛹,也不在意家里没有空调热不热。
谭以南再次敲门。
云竹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动静,可能是悲伤过度导致的幻听,也可能是外面真的有人。但就是不想出来,宁愿死死地住在被窝里也不愿意去开门,和人沟通的欲望几乎为零。
算了,就这样吧。云竹的脑袋钻进枕头下面。是物业还是妈妈回来了都没关系,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待着。搁在旁边的手机时不时发出微信消息提示音和电话铃声,云竹迷迷蒙蒙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吹起被子一角,看到来电人是程慕,顿时便开啓静音模式。
是程慕在外面吧。云竹一个人也不想见,哪怕是王婆婆在外面敲门,也是陷在被窝里不出来。
凌晨时分,云竹睡不着觉,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在床垫上,打开手机。微信那边,程慕发了好多,一眼看下去,清一色在说“对不起云竹但当时真的没办法”之类的道歉,云竹已读未回。
苏琦:【我今晚不回家。】
又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想起初端,苏琦可是每晚喝完酒後便回家耍酒疯,这一段时间倒是奇怪的很,经常夜不归宿,但云竹没有资格去说什麽,只好低头沉默。
打开门,楼道外。
梧桐树,叶隙间。
晨夜风静谧钻进筒子楼内,直直往云竹面上扑来,她脑子清醒了半分,一眨眼,视野中不知从哪里飘出一张便签。
云竹蹲下拾起。
便签上的字迹排列整齐,笔画锋利潇洒,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
【王婆婆让我给你捎一份春卷菜饼,记得吃。】
是谭以南写的。
他什麽时间段过来的,云竹没有一点印象,是像之前赔手账本那样站在这里等了很久,还是上楼来到这里贴了便签把晚饭放下就走?云竹不得而知,她蹲下|身子,打开旁边放的小纸箱子,塑料袋包裹着晚饭,袋里的热气糊了一整个塑料纸。
云竹不由得内心感叹:王婆婆对她简直比亲生父母还要好上许多。血缘关系的羁绊不亚于两个人相处不到三年的亲密,陌生的关心爱意化作废料滋养腐烂的春芽。
可云竹无以回报。
她什麽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能帮上忙的。
她一无所有。
这就造成了一种不可逆的反向关系:王婆婆对云竹越好,云竹越愧疚。她清楚世界上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好,但是云竹无法回报,能回报的仅仅是普通的洗菜做饭洗衣服刷碗。
这种关系不对等。
不对等的关系终究不长久。
剔透的水珠滴落在热气氤氲的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楼道里分外明显。云竹很快擡手抹泪,她想快速长大,要是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等成年了,等考上大学就能兼职一份工作,为爱她的人分担一点辛苦。
心情沉闷泛着咸咸的苦涩,云竹将便签扔进箱子内,抱着谭以南送上来的晚饭,右手关门。她将客厅里的折叠桌子简简单单收拾完,晚饭搁在桌面。
手机传来电话铃声。
云竹看了一眼来电人,是苏琦。她点了接通键,随手搁在凳子边。
电话那头吵闹非凡,男男女女的嬉笑声从传声筒传入云竹耳畔。接通後苏琦没有第一时间和云竹说话,吵杂的背景音隐隐约约能听出来她正在骂人。
云竹开口:“喂,妈妈。”
苏琦这才反应过来:“你这几天找个地方出去住。”
那天只是不让她回家,这次又要把她赶出去了?
云竹摩挲着裤子,不知作何回答,苏琦像是通知一声。
她不能总是依赖王婆婆,吃她做的饭住她的房子,更何况,王婆婆家里还有外孙谭以南。云竹一去那里,饶是他们两个人表面上不说什麽,但时间长了,必然会造成不便。
于是云竹怯生生开口:“我没有地方能去。”
苏琦一听脾气就上来了,“我管你住哪里呢?!听见没?”
电话另一边的人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个粗糙的男声调侃道:“苏琦啊,你家还有个女儿啊。”
苏琦居然没有回怼过去,反而尬笑了几声:“亲戚家的,亲戚家的,小孩子不懂事,家里有玩具不愿意走。”
云竹还想争取一下,大不了被打一顿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那丶妈妈,我能问问为什麽吗?”
苏琦难得心情好了点:“家里有客人来,要谈工作,你一个小孩子懂什麽?说了你也不懂。”
云竹内心不安越发强烈,索性破罐子摔碎,不知道哪里诞生的勇气促使她继续问道:“是什麽工作还需要住在我们家里?”
苏琦皱了下眉,美艳的面孔倒是显出几分生气,在外人面前不方便爆粗口,她捂住传声筒,“你管那麽多!就是需要在家里住几天,这两天你不用回来,你要是敢回来敲门你试试!看我不打死你!”
云竹静默几秒,看向窗外隐藏在树丛中的月亮,“我不会回来。”
“嘟嘟”两声,电话挂断。
再次绑开塑料袋时,晚饭凉了大半,云竹也没有心情去厨房里找微波炉加热饭菜,就这样就这凉吃饭。
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云竹的纤细手指夹住塑料袋简单打个结,便扔进垃圾桶,再回来时,起保温作用的小箱子里粘贴的便签背面翘起,墨色字迹在背面渗出墨水。
云竹撕下来,看到便签背面写着。
【我看到你写给我的情书了。我听见了,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