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猫叫的发音
四月的风裹着玉兰花瓣钻进教室窗缝时,江熠正蹲在课桌旁,指尖捏着片刚捡来的花瓣。阳光斜斜地打在他手背上,把虎口那道浅白色的疤痕照得透亮,像片被岁月熨平的雪。
“今天练‘糖’字。”他把花瓣递到林微面前,声音里带着点清晨的微哑。花瓣是半开的那种,粉白的瓣尖泛着点浅紫,边缘还沾着点没干的露水,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
林微点点头,指尖在素描本上快速画了个小小的糖块,旁边缀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这是她新学会的表达方式,遇到说不出的话,就用画笔代替。江熠总说她的画会发光,尤其是画橘子糖的时候,颜色亮得像能渗出蜜来。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张开嘴。气流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点不稳的颤音,“糖……”
声音很轻,像漏风的风箱,尾音还打着旋儿往下沉,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样。她懊恼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素描本的纸边,把雪白的纸抠出了细小的毛边。
“像小猫叫。”
江熠忽然笑了,眼角弯成两道浅弧,睫毛上落着的阳光簌簌往下掉。他伸手,极轻地碰了碰她的发顶,指尖带着点玉兰花瓣的凉,“比昨天好多了,真的。”
林微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夕阳染过的云。她慌忙把脸埋得更低,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旋上,暖得像春日的阳光。她想起张阿姨说过,江熠刚来时总戴着口罩,沉默得像块海边的礁石,直到遇见她,才慢慢愿意摘下来,愿意多说几句话。
“再试试。”他把花瓣往她唇边又送了送,“对着花瓣吹,看能不能让它动起来。”
林微擡起头,鼓起勇气,对着花瓣轻轻呵出一口气。气流拂过花瓣,带起细微的震颤,粉白的瓣尖轻轻晃了晃,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对,就这样。”江熠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再用力点,想象着要把花瓣吹到窗外去。”
她又试了一次,这次的气流稳了些,花瓣晃得更厉害了,边缘的露水被震落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糖……”她趁机跟着气流发声,虽然还是气音居多,却比刚才清晰了点,像冰面裂开了道细小的缝。
江熠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漾开无数光点。“听到了!”他把花瓣凑到自己唇边,也轻轻吹了口气,花瓣颤得更欢了,“你听,气流要这样走,从喉咙到舌尖,像滑滑梯一样。”
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着,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林微能隐约感觉到那股震动,像远处传来的海潮声,沉稳又规律。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海边,妈妈抱着她坐在礁石上,海浪拍打着岩石,胸腔里传来的就是这样的震动,让她觉得安稳又踏实。
“来,把手放在这里。”江熠抓起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他的衬衫很薄,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温热的皮肤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敲在鼓面上的节奏。
林微的指尖猛地绷紧了,像触到了滚烫的烙铁。她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按住了。“别动,”他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感受一下,说话的时候,这里是会动的。”
她乖乖地不动了,指尖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那沉稳的震动。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投下片温暖的光斑,像块融化的金子。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很轻的橘子糖的甜香,是他口袋里的糖纸渗出来的。
“糖……”她跟着那震动的节奏,又试了一次。
这次的气音里,竟然真的带上了点微弱的元音,像破土而出的嫩芽,怯生生的,却带着股韧劲。
江熠的眼睛更亮了,他松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剥好纸,塞进她手心。糖块是暖的,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在她冰凉的手心里慢慢化开一点甜。“奖励你的。”他说,“今天的小猫叫,特别好听。”
林微捏着那颗糖,指尖的暖意顺着血液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心脏的位置,甜得让她有点发晕。她把糖放进嘴里,橘子的清香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酸,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甜。
“明天我多带一颗。”江熠看着她眯起眼睛吃糖的样子,忽然说,“要是你能发出更清楚的音,就再奖励你一颗。”
林微用力点头,嘴角还沾着点糖渣,像只偷吃到蜜的小兽。她低头在素描本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画着两颗挨在一起的橘子糖,糖纸飘呀飘,像两只展翅的蝴蝶。
午休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像指间的流沙。江熠要去整理图书角,临走前又给她留了几片玉兰花瓣,“没事的时候就对着吹,练气息。”他说,“等你能把花瓣吹得打旋儿,‘糖’字就能说得像模像样了。”
林微坐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些花瓣,一片一片地吹。阳光穿过花瓣的纹路,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星星。她看着花瓣在气流中轻轻颤动,忽然觉得,那些看不见的气流,好像真的能变成有形状的东西——像江熠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像他递糖时指尖的温度,像他笑起来时眼角的光。
下午的课上,她总是忍不住偷偷拿起花瓣练习。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念课文,她就在底下对着花瓣呵气,看着花瓣随着她的气息轻轻摇晃,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有一次太专注,不小心把花瓣吹到了前排同学的头发上,引得全班哄笑,她窘得满脸通红,却在看到窗外江熠投来的含笑目光时,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