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
传闻称道东宫疯妃沈静姝,神志不清之馀,辗转病榻,几近药石无医。
太子爷念其多年辛苦侍奉,特赐居远郊别苑养伤,此後东宫再无人见过她,自然也无从知晓其中秘闻。
朝堂派系争斗愈演愈烈,皇帝宠溺第七子的趋势甚至超过当年的陆鸿晏,使得群臣不由开始徘徊动摇。
此举亦是忠诚之筛选,寥寥知晓内情之心腹,依旧坚定不移地追随着二皇子,哪怕其表面依旧沉溺山水丶无心政权。
繁华的民间巷道,茶馆喧嚣此起彼伏。
隔音效果极好的雅间内,沈令仪环抱着胳膊,警惕地坐直身躯,眼神锐利地对视上眼前之人。
“七殿下费尽周折见我,究竟意欲何为?”
“沈姑娘不妨放松些。”
陆鸿靖浅笑道:“其实我并无恶意,不过是打听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
点到为止的姓氏,换得沈令仪探究的眸光里染上冷冽,顿时更加警惕戒备起来。
茶馆夥计察言观色,随即现身双手递交出一个包裹,黑布层层缠绕住内里细长的物件。
陆鸿靖擡手摁住包裹,向前推递几寸。
“还请沈姑娘能够为我解惑。”
沈令仪并不轻易接招,只是环顾四周,随意笑笑:“七殿下虽然年岁尚浅,在京都的势力和産业却不容小觑。”
这茶楼来客门庭若市,流水花销赚得自然不少,何况因其存在的特殊性,探听和传播消息的效率更是卓然。
“小小买卖,怎能和其他兄长相提并论?”
陆鸿靖盯着她的黑眸,故意将话题往宸王身上引,暗示的意味愈发强烈:“犹记得当年鸿胪寺之盛况,那才可谓是叹为观止。”
沈令仪冷笑两声:“殿下谦虚。”
陆鸿靖借新花之势威逼利诱,竟真将茶楼邀约递到她面前来,手段不可不谓是高明。
沈令仪眸光垂落,纤纤玉指拈住黑布边缘,抽丝剥茧般将遮掩扯落。
熟悉的物件霎时映入眼帘,惹得她眸光微动。
陆鸿靖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情:“你果然认识此物。”
沈令仪不置可否,好整以暇地挑眉。
僵持片刻,陆鸿靖自然读懂她未语之意,摇摇头败下阵来:“沈姑娘之事我发誓守口如瓶,还请。。。。。。阿跃姑娘替我解惑。”
称呼改变的瞬间,宛若定心锤般敲击,陆鸿靖瞧着对方红唇翕动,吐出清晰的“琉璃管”三字。
这名称倒很是耳熟,似乎柔嘉皇姐频频提起过,陆鸿靖不由得紧蹙眉头:“琉璃管。。。。。。是为何物?”
“若要问此物为何所用。。。。。。”
沈令仪云淡风轻的浅笑着,教人摸不清底细:“不妨先讲讲此物从何而来?”
陆鸿靖微叹:“此乃柔嘉皇姐之陪葬。”
其实沈令仪问话前心底便有答案,未想到对方能够立时坦然答复,诚挚万分的姿态引得她心生动摇。
“可我总觉着,柔嘉不愿将此物用途告知旁人。”
“我不是旁人。”陆鸿靖言辞掷地有声,“柔嘉皇姐乃是我此生最为珍视之人。”
沈令仪哑然须臾。
待得深深呼吸几次,她才得以顺利将柔嘉当年之描述和盘托出。
琉璃管质软细长,可从喉管向下导入直达脾胃,引导着饮食倒流而出。
这样听闻起来便令人不寒而栗的习惯,即使加重着柔嘉公主厌食的病情,但却能够舒缓她心底的压抑。
陆鸿靖认真地将字字句句记在心里,藏在茶桌底下的手指压抑着颤抖,甚至眼尾隐隐泛起微弱的红色。
沉默须臾,他喉结滚动:“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沈令仪将黑布叠好,物归原主,“那些账簿的采购记录里,或许还能寻到熔铸琉璃管的材料。”
陆鸿靖心痛地摇头,手指揪紧衣摆:“没有的。”
“无论是新花受命保管的账簿,还是公主府其馀的采购记录,都对琉璃管毫无提及。”
“是故印证我先前所述。”沈令仪幽幽叹息,“她并不想要人知晓。”
窗外噪音陡然加剧,取代谈话间隔的沉默。
京都落雨总是悄然而至,待反应过来时已然具有瓢泼之势,沈令仪的腿脚比耳朵更先察觉出天气的骤变。
不似剜心的痛,也不再难捱的麻,取出铁钉後经过细致的调养,只剩羽毛轻触般隔靴搔-痒。
就像是剖开骨血又愈合後的浅疤,记载着过去的光阴和故事,触动的是心扉而非皮肉。
陆鸿靖起立推开窗户,风雨立时灌入雅间,寒意扑到他的面颊,凉意显然。
“瞧着你的腿脚能恢复,其实我心底很是欢喜。”
他出神般喃喃道:“想必皇姐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