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
沈令仪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原地,长长的睫毛颤了又颤,望着他的眼眸透着雾蒙蒙的深灰色。
她在陆鸿晏的黑瞳里,清晰地窥见自身的倒影。
那样张狂可怖的女孩,她好似从未真实认识过。
似有钝重的秤砣压着沈令仪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
逃避令人不耻,可的确是格外有用。
她猛然转头就跑,远远地将陆鸿晏抛在後面,握着火铳的手指捏得死紧,手背滴滴答答留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沈令仪不知道何去何从,只是一个劲儿地沿途逃窜着。
周围是滚滚浓烟,火光四起,宫女和太监们同样狼狈地各自奔命,顺着朱红宫墙试图逃出偌大的皇宫。
混乱的军队势力在相互砍杀着,她似乎瞧见魏朔的身影,咬牙切齿地在混战里坚持。
沈令仪随即别开眼眸,只当是不慎认错了人,不敢再多想下去引发内心的激荡。
目之所及全是血,全是吱吱乱叫的老鼠。
有叛军试图将她逮住,沈令仪无须过多思考就扣动机关,一个个黑窟窿的出现,震得她虎口发麻。
宫廷斗争是血淋淋的,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地面横亘的胳膊绊倒了她,粗糙的沥青路面将膝盖磕破白皮。
沈令仪狼狈地站起身来,躺着的尸-体忽而眨了下眼睛。
那不是尸-体,是被乱刀重伤无法移动的活人。
素不相识的小宫女,艰难地动着嘴唇告诉她,快跑,快点跑……
沈令仪耳畔嗡嗡得更响,她忽而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是朝堂乱云之外艰难求生的小人物。
纵然渺小得宛如一只蚍蜉,也曾野心撼动大树;见证过动乱里肉末横飞的惨状,才明白掺和浑水的代价。
香炉里燃着的熏香依旧,御花园的珍花四季更换盛开,沈令仪气喘吁吁地扶着假山,忽而被一双手使劲拽进了石洞里。
“别怕。”那人手掌捂住她的嘴巴,“是我。”
声音熟悉到沈令仪呆滞原地:“你终于肯现身了。”
“快跟我走,接应的船只已经停泊好。”
徐青轩拽着她的胳膊,重新冲出隐蔽的假山石洞:“幺幺也在等你。”
沈令仪疲惫的腿脚重复着迈步的动作,惆怅的心事将她层层围困。
她紧紧皱着眉头,悲戚地望着徐青轩的背影。
“我们逃不掉的……”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说起丧气话:“就像那些宫女太监一样,最後都会死在皇宫的火光重影里。”
闻言,徐青轩诧异非常,似是不敢相信此话会从沈令仪的嘴里说出。
“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怎麽和他们不一样?”
沈令仪固执地反驳道。
周围震耳欲聋的哭喊将她的声音吞没,像是无边无际的河海里投入一颗砂砾。
她的状态奇怪到了极点,徐青轩不得不暂且停住脚步,捏着沈令仪握着火铳的手臂举向天空。
“这就是为何,你与他们不一样。”
话音刚落,徐青轩代替她再度按下机关,火药弹丸射向白蒙蒙的天空。
短促刺耳的响动里,腐臭味的淡烟袅袅升腾。
他用力固定住沈令仪的肩膀,逼迫她擡眸对视上那双比冰雪还要清寒的双眼。
“任何机关都会有阵眼,任何危局都会有解法。”
“沈令仪,沈跃,无论你叫什麽名字,无论你身份如何。既然你逼得我再度入世,就不要妄想能够独自脱离天外。”
徐青轩复杂地望着她,也是在望着过去的自己。
他干脆利落地以手为刀刃,将沈令仪给砍晕过去。
清癯的身姿抱起她却毫不费力,快步便逆着人流往隐蔽的密道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