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一口梨瓷先前给自己倒的那半盏生茶,微微一笑,漂亮的凤眸舒展开来,看上去心情极为愉悦。
“说来也巧,前些时日,我去拜访了一位族亲,”谢枕川一脸坦然,慢条斯理道:“我记得阿瓷曾经说过,那位陈留谢氏的公子,是广成伯夫人舅舅的外孙的侄子,那日我同族亲提起此事,才知那位谢公子的高祖父的姨母的孙女,便是我父亲的表妹,如此说来,阿瓷也该正经称我一声表哥才是。”
他说得一本正经,俨然忘了自己先前腹诽“满门抄斩都抄不到一个族谱上”的事儿,至于出没出五服,那又有什麽关系?
梨瓷老老实实地听着,在谢枕川说到“高祖父”时便记晕了,但见两人都姓谢,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乖乖地喊了一声,“谢表哥。”
谢枕川仍不满意,又循循善诱道:“阿瓷的表哥那麽多,不如便唤我的表字吧,也免得日後弄混了。”
梨瓷晕晕乎乎地被他牵着鼻子走,“谢表哥的表字是什麽?”
谢枕川好整以暇道:“恕瑾。”
“漱瑾,”梨瓷跟着念了一遍,吟咏之间,只觉有珠玉之声,又好奇道:“是‘漱石枕流’之漱麽?”
谢枕川微微笑道:“原是这个‘漱’,只是母亲觉得优柔了些,便改为‘仁恕及苍生,忠贞辅天子’之恕了。”
梨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恕瑾哥哥的确是个秉心仁恕的好官。”
谢枕川不欲与她说那些制衡相克丶恩威难测的帝王心术,便干脆应下了这一声称赞,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变出一枚鎏金铜胎画珐琅的香囊来,“这是先前答应阿瓷所制的香囊,里边已经添了那一味榄香了。”
他知道梨瓷对这些外物素来不上心,又着意补充一句,“我不是应了阿瓷一个心愿麽,若是想好了,便凭此物以偿此愿。”
圆圆的香囊球里边是一个可以转动的更小的圆钵,以精巧的子母扣扣合,无论香熏球怎样滚动,圆钵口始终朝上,半点香料也不会漏撒出来。
甜杏似的果香悠悠溢出,在冬日里尤为难得,便别提上面还画着憨态可掬的小松鼠,它怀里的柿子也圆润可爱。
梨瓷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握着香囊爱不释手,“我还是第一次见镂雕的珐琅呢。”
“阿瓷喜欢便好,”谢枕川见她半句也未提先前自己所绣的香囊,知道她多半忘了此事,又弯了弯唇角,旁敲侧击道:“我原以为阿瓷会说相看赘婿之事,今日怎的不提了?”
梨瓷将那香囊在桌上滚来滚去的,玩得不亦乐乎,顺便解释道,“哥哥怕我遇人不淑,他还说,要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子,不嫁也无妨,他和爹爹会养我一辈子的。”
谢枕川哼笑一声,自然知道这是梨瑄随口编来哄骗妹妹的大话,待他以後娶了亲,总会有人瞧着尚未出阁的小姑子不顺眼。
只是他如今心中仍是天人交战,未有决断,实在也没有什麽立场揭穿此事。
两人说了半天,已经过了晌午了,便连刚吃过一块煨芋的梨瓷都觉得有些饿了,偏生梨瑄为了不让她乱吃东西,自己出门时便将院里的零嘴点心锁上了,比防贼还厉害。
她转了转眼睛,灵机一动道:“恕瑾哥哥,你会开锁吗?”
谢枕川虽然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还是答道:“略知一二。”
说话间,梨瓷已经端来一只食盒放在他面前,一脸虔诚地望着他,可怜巴巴道:“你能帮我把这个木匣打开吗?”
连食匣都带锁,谢枕川一看便知她的心思,不自觉挑了挑眉,“里边装的是点心?”
梨瓷蓦地睁大眼睛,又凭借这几个月和梨瑄斗智斗勇的经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没有,它只是长得像食盒而已,其实是我的妆奁。”
谢枕川眸中笑意更深,只是仍然不为所动,“我听薛师弟说过,阿瓷的病还未大好,你若是饿了,不如吃些别的可好?”
见自己糊弄不过谢枕川,梨瓷也只得暂且歇了这点心思,“好吧。”
只是她又遇到了新的困难,“可是吃什麽呢?”
谢枕川问道:“阿瓷想吃什麽?”
“倒不是想吃什麽,”梨瓷摇了摇头,眸中透出娇憨之意,“只是我平日里的饭食大多是哥哥亲手做的,也有厨娘,不过厨娘今日也跟着下山去采购食材了,眼下只有绣春陪我。我们都不会做饭,便只能巴巴儿地等哥哥回来。”
说罢,她托着腮,好奇地问道:“恕瑾哥哥,你会做饭麽?”
谢枕川脸上的笑意凝固了,怪不得梨瑄那厮执意要梨瓷找个“比他更好的男子”,原来是早有准备。
他沉默半晌,听见自己咬牙道:“……也略知一二。”
【作者有话说】
“仁恕及苍生,忠贞辅天子”出自宋代释智圆《偶作》。